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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57年的父子接力守護:從“赤腳醫生”到“執業村醫”

        2022年08月29日 09:22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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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赤腳醫生”到“執業村醫”,一場57年的父子接力守護

          方便面包裝袋被疊成皺巴巴的四折,大爺抖著手往外掏藥費,眼睛埋進層層疊疊的皺紋里。朱來成把手往算盤上一搭,小指不動聲色地回鉤,幾顆算珠悄無聲息地滑向底框。

          這是繼承自父親朱秀林的習慣——不收診費,遇到條件困難的,還會刻意少算藥費,甚至自己往里搭點兒。從“赤腳醫生”到山村診所,57年里,父子倆手中的“死賬”積了7大本。

          北京密云河西村,山碰鼻子,潮河被擠得向西繞了一道彎,又向南流去。夜深了,白鷺傍著河邊的大松樹休憩,鄉村診所亮白的燈光翻過窗欞,在門口的大柳樹上落下一道道折痕,仿佛霜雪鋪成的階梯。

          窩棚、廂房、庫房……起初,小小的診所不斷更換地點,直到1993年,才在如今的位置扎下了根。那時的朱秀林正值壯年,特地挑了兩棵樹干筆挺的柳樹種在門口。此后經年,漸濃的樹蔭,見證了診所慢慢成為如今的模樣——60平方米的空間里,診室、治療室、藥房井井有條,鄉親們在轉身間就能完成一次就醫。

        ▲北京密云河西村,朱家父子的鄉村診所。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就像一個循環,父子兩代村醫,都在25歲時從醫,背著藥箱,奔波在田間地頭,接力守護著方圓6公里鄉親們的健康。時光如刀,父親離去,兒子的兒子也在耳濡目染中,走上了學醫之路。

          三年前,在一次小小的硬件升級后,診所多添了四個天窗。看診間隙,朱來成仰起頭,就能看見窗外輕擺的柳枝。撥動著父親用了大半生的算盤,他覺得心里安寧,“每個大夫都要磨出愛人的耐性。”

          大山間的“赤腳醫生”

          朱秀林做醫生,更像是一場機緣巧合。

          1963年,高中畢業的他回到了村里。春耕秋實,拽耙扶犁,年輕的小伙子守著一畝三分地,靠一把子力氣養活家人。

          彼時,缺醫少藥在農村地區十分普遍。規模大的公社或許有衛生院,規模小的公社連衛生室都沒有,能占個老中醫就是運氣。在朱秀林的生活里,“醫生”二字幾乎不會滾上舌尖,他從未想過,僅僅兩年后,那會成為他的新身份,并相伴終身。

          1965年9月,中共中央轉批原衛生部黨組《關于把衛生重點放到農村的報告》,亦農亦醫的鄉村醫生,開始在農村地區遍地開花。作為古北口鎮為數不多的高中生,時年25歲的朱秀林,成為河西村大隊村醫的唯一人選。

          為了培養這些農村基層醫療力量,鎮里請來了北大的專家。朱秀林背著行囊,沿著河套,走40里路才能趕到教學點。第一年,他就住在那里,專心學,不給別人瞧病;后來的三年里,回村的時間多了,學會了什么藥就直接用,一天甚至能折騰個來回。

          頭頂草帽,身背藥箱,穿行在田間地頭——在此后的整整20年里,他像無數個未曾謀面的同行那樣,更多地被村民們親切稱呼為“赤腳醫生”。

          那時的河西村有10個生產隊,其中兩個在山溝里,需要定期去巡診。每周,朱秀林會沿著老鄉們砍柴踩出的小道,翻進大山給人瞧病。

          ▲河西村背后的臥虎山,是朱秀林巡診時經常翻越的山之一。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朱大夫!”看見他來了,還在莊稼地里忙活的村民趕忙招呼。沒那么多講究,他們聚在地頭邊,敞開被汗水和泥土糊得看不出本色的汗衫,等著朱秀林蹲下身,把聽診器貼上胸口。

          土道顛簸,朱秀林腳程快,一路暴土狼煙。有時為節省時間抄近道,朱秀林從海拔200多米的村子,直接爬上660米高的臥虎山。山陡地險,走得多了,倒練出幾分如履平地的本事——常常地,他早上出門巡診,傍晚還能背著180斤的柴火趕回家燒飯。

          一個人,要顧著河西村3000多口人的生老病死。村里幾乎所有人家,都在深夜敲過他的門。

          夜里敲門的都是急病。一敲門,全家基本都被驚醒,再急點兒的,還會翻進院子里敲窗戶玻璃。大冬天的,朱秀林把棉襖一披,戴個絨帽,背起出診箱就往病人家里趕。

          秉持著那個年代“少花錢,治大病”的原則,朱秀林又當醫生又當會計,搭起了“土藥房”。

          逮著空,他就帶著十來個小學徒,背著麻袋上山采草藥。知母、遠志、防風、茯苓……沒有病人的時候,他在診所里拿鍘刀切藥材,等晾干了,就蹬著藥碾子“呼嚕呼嚕”地碾藥。

          藥碾子響了一年又一年,父親躬著身子、雙腿一伸一曲的樣子,也刻進了兒子朱來成的童年記憶——父親原本還喜歡下象棋、寫書法,后來,都被看病開方子擠占了,只剩下種地一個愛好。父親成了一個被“拴”住的人。

        ▲朱秀林在2004年開出的處方箋,紙張早已泛黃。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在那時的朱來成看來,父親什么病都能瞧得來。接生婆接不下來孩子,趕緊把他叫過去;面癱的老人小孩,扎上幾針,臉就正常了;有人誤喝了農藥,他也藝高人膽大,拿起水管就洗胃。

          朱來成至今還清晰地記得,一次,父親在村小門口碰上熟人。那人提溜著幾服湯藥,說是感冒了得回家養養,順口問了一句,“您說我是怎么回事兒,現在張嘴都費勁兒了。”

          “你哪兒碰著了嗎?”父親嚴肅起來,順著對方指向看了看用布裹著的傷口,“快走,你得破傷風了!”

          如父親所料,那人到醫院就確診了破傷風。這病不能見光,他在小黑屋里躺了20多天,才撿回一條命來。

          “醫學是一門藝術”

          走上行醫這條路,朱來成說,既有對父親的崇敬,也有對醫學的喜歡。

          小時候,他跟著父親出門,聽著一路上村民們“二叔、二叔”地招呼父親,言語間透著親熱。他常翻父親的書,又帶著那些從彩色圖譜上“偷”來的知識,拉著小伙伴上山刨藥,半路在古北口長城挖“槍彈子”,裝一小包回村找收購組,能賣個三五毛錢。

          初中畢業后,朱來成去工地上做了瓦匠。簡易的大板房里住著二三十人,工友們吵鬧著武俠小說里的情節,他卻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看醫書。工友們笑他是“書呆子”,他也不在意,打個哈哈過去。

          翻看到紙頁綿軟起翹的那兩本,是“赤腳醫生”們當時最先進的指導書,1982年出的。朱秀林讀完之后,見兒子有興趣,就送給他“打基礎”。由人體解剖開始,內科、兒科、婦科、外科都涉及,里面的要點“幾乎拿過來就能用”。

          ▲被朱秀林和朱來成翻爛的那本于1982年出版的《中國赤腳醫生教材》。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在外闖蕩幾年,朱來成從瓦匠工做到了工長,但打工掙到的錢,都買了各種醫書。工作和興趣就像兩條平行線,怎么也揉不成一股。

          如今回頭再看,其實漫長的人生道路里,緊要處往往就是那幾步。1990年,對醫學有底子也有興趣的朱來成,選擇回鄉,走上從醫之路。那一年他25歲,恰好也是父親當年轉做村醫的年紀。

          父子兩代人的軌跡,隔著時空微妙地“并軌”,但此時的大環境,早已改天換地——農村合作醫療制度歷經了近40年的發展,更加規范、有體系的“新農合”進入了探索階段。半路出家的朱來成考上衛校,拿下村醫證和醫師資格證,成為一名“正經八百”的中西醫結合醫生。

          證書只是薄薄一張紙,長年累月的經驗才是醫生最寶貴的財富。

          朱秀林會用最形象的比喻讓兒子記住關鍵:濕啰音就像小吸管吹水,這是典型的肺炎;大吸管吹水的聲音,更有可能是肺氣腫、氣管炎;在耳邊捻頭發的“沙沙”聲,是胸膜摩擦音,有可能是胸腔出現了積液……

          在初出茅廬的朱來成看來,父親就像古書里的醫者一樣,溫文爾雅,輕聲細語。跟在父親身邊學,他會感覺心沉靜了下來。

          一次,朱秀林讓朱來成去給一位村民的母親瞧病。老太太因為腦梗死一直臥病在床,身上長了褥瘡。朱來成拿著手術刀,把褥瘡“從骨頭縫里剔出來”。

          做完手術,朱來成在老太太旁邊支了個床,每隔半小時給她翻個身,根據治療方案按時打針,就這樣住了一周。新的組織替換掉壞死的細胞,傷口愈合成疤,老太太的病情有了明顯的起色。

          這是配合的。不配合的也大有人在。

          有的老人怕住院、怕花錢、怕耽誤孩子,哪怕120都叫來了也不愿意上車。一次,半身不遂的老人因為失語,只會大聲地叫嚷著音節。朱來成跟老人“打了五個來回的太極”,軟言安慰,還保證“沒事咱再回來,我去你家給你輸液,不用你跑”,終于把老人哄上了車。

          “醫學是一門藝術。”朱來成說,是父親慢慢地教會了他這個道理——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作為醫生,要琢磨透怎么用語言緩解他們精神上的緊張,再治愈肉體上的疼痛。一整套流程走下來,把事情解釋清楚,人也就不焦慮了。“看病是藝術,人生也是藝術,這就是醫者醫人。”

          “主場交接”

          父子倆配合瞧病多年,默契浸潤著每一次出診。漸漸地,一個老去,一個接棒,不知不覺間,完成了這個鄉村診所的“主場交接”。

        ▲2022年8月,朱來成在診所給村里老人把脈、量血壓。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一輛上了年頭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就是“見證者”之一。

          上個世紀70年代初,村里給朱秀林配了這輛自行車,外出取藥,就此變得省事兒多了。那時,他常在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出門,順利的話,回來還能趕上中午飯。

          心疼父親折騰,朱來成當上村醫后,又接下了取藥的活。車后座上捆著兩箱藥,三九天的雪下藏著冰,他一不留神摔得四仰八叉。還有一次出門看診,拐彎時碰上個逆行的,他手上的皮被扯下一大塊。回診所上好碘伏,他拎著藥箱又出發了。

          其實,就連這個診所,也是一點點成型,又一點點變成現在的模樣的。

          年輕時,朱秀林在村子小山坡附近的窩棚,點著煤油燈看病;后來搬到低矮如兔窩兒的廂房,貓著腰下大坡才能進去。此后數年,鐵道兵撤退后的醫院、生產隊裝糧食的庫房,診所都曾短暫地落過腳。直到1993年老支書張玉山上任,診所才有一個固定的位置。

          父子倆守護著山村,也收獲著村民們微小卻淳樸的謝意。時不時地,大半夜院子里“吧嘰”一聲,那就是有村民把抓來的魚順著墻沿撇了進來。不管是地里新滋出來的薺菜,還是應季的杏子、樹莓,老鄉摘一大兜子放朱家門口,也不說是誰送的。

          村里以前有個手巧的鐵匠,得知診所進過賊,主動幫他們打了把精細的鎖,怎么撬都撬不開。下雨天,隔壁房檐的泥點子“吧嗒吧嗒”打在診所矮平房的窗戶上,80歲的鐵匠看著了,也沒吱聲,轉天扛著家伙什兒過來,指揮后生爬上房頂搭個檐子擋住了水。

          三年前,朱來成把老診所重新裝修了一遍:房間拓寬到60平方米,還設計了四個天窗。坐在診室,仰起頭,他就能看見父親年輕時種下的柳樹。那柳樹又直又挺,光影透過天窗灑在白凈的診室里。

          父親已經離開16年了,去世的前一年,還在給人家開方子、抓藥。

          那時的朱來成還常常勸父親,兒女都已成家立業,診所的事自己也扛起來了,讓他多休息、多跟孫女出去玩玩。可是朱秀林不干。等到最后住了院,醫生給了朱來成一個數字:最多三天。朱來成傷心得直哭,兄弟姐妹四個里,他是和父親一起生活時間最長的。

        ▲朱來成存在手機里的,他翻拍的父親朱秀林生前的照片。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別著急。”做了一輩子醫生,朱秀林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他安慰著同樣心知肚明的兒子。因為病重,他的血管又細又脆,護士拿著針頭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朱來成跟護士長申請由自己給父親扎針。

          2006年,朱秀林去世。走之前,朱來成抱著他坐了一宿。一輩子,66年,父親做了40年的村醫。

          等到老支書張玉山回到村子,那個曾經帶著他們上山找草藥的老師傅,已經不在了。“凈給人家瞧病了,咋沒把自個兒的病瞧好。”他嘴里說著嗔怪的話,眼圈卻紅了。

          朱來成心里,有一個再也沒法填上的遺憾——他們一家人,始終沒來得及去拍一張全家福。

          但父親似乎又并沒有走遠。那個他用了大半輩子的算盤,朱來成至今仍在使用;跟朱來成年紀一般大的藥柜,仍然在診所里占有一席之地。

          盡管有些欠下“死賬”的病人早已去世,但朱來成依然保留著那幾張泛黃的處方箋,因為上面有父親的筆跡。

          “每個大夫都要磨出愛人的耐性”

          時間淹沒在生命的輪軸里,沒有停頓地開啟了另一個循環。在老鄉口里,朱來成越來越像他父親,眉眼、神態,甚至聲音都像。

          山中歲月靜。村里路燈關得早,水泥路面拉出一條模糊的淡色影子,只有他的診所和隔壁的小賣店挑著燈。病人少時,他在診所學習。每年政府都會為村醫錄制課程,他把手機舉到耳旁,另一只手在小本子上記著知識點。

        ▲2022年8月9日晚,朱來成在藥房里聽課記筆記。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像父親當年一樣,出門問診從不分清早半夜。晴天時月光亮,他摸著黑就能找到病人家門。村里哪家有高血壓、糖尿病患者,朱來成心里門兒清。

          日常來往的老鄉們,還有一半是外村人,其中不少是從河北進京來找他輸液的。趙立國的家離河西村有30里地。從他母親到他孩子,一有不舒服就進京來找朱家看病,從朱秀林,到朱來成。

          瞅瞅孩子的舌苔,聽聽肺音,再讓孩子背過身去敲敲肋間隙,朱來成基本就知道,又是一個小感冒,“吃點兒藥,不要緊的。”自家村子里一直有醫生,趙立國也心知肚明,明明掛的藥都一樣,“過來就是圖個心里踏實。”

          這么多年,朱來成去得最遠的地方是合肥,那也是他迄今唯一一次坐飛機。當天早晨,把上大學的女兒送到合肥,夜里就坐一宿車回了北京。女兒想留父親多住一天,但他的手機響個不停。父親以“肉眼可見的焦慮”快步走著。

          照片里缺席的人,從朱秀林變成了朱來成。女兒朱媛媛結婚去巴厘島度假,提前一個月讓母親給父親做思想工作。臨了還是沒錯開時間,朱來成一個人留在了村子里。后來,朱媛媛強制拉他出去玩,事先訂好酒店、買好車票,“不去不行”,這才偶爾能把他拉去北京周邊的城市轉轉。

          診所的事,朱來成處處安排得妥當,唯獨沒給自己安排休息日。有一回過年,趕上寸勁兒,病人特別多。從大年三十到初一,東家孩子撒尿,一拽胳膊,脫臼了;西家的老父親得了疝氣,蜷著腿,吸氣推了半個多小時;還有冠心病犯上來的,一分鐘心跳才38次,他趕緊跑去打了針搶救。忙活完回到家,看看表已是早上快六點。

          他還延續著父親不收診費的習慣,甚至還往里搭點兒。有老鄉拿著方便面包裝袋來找朱來成,皺皺巴巴疊成四折,最里面放著藥費,手抖著往外掏。

          ▲2022年8月13日,一位村民從方便面包裝袋里掏錢支付此前未付的藥費。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手往算盤上一搭,朱來成會刻意給他們少算些藥錢。遇上急病,他會折騰回家拿上千兒八百塊錢,給老鄉帶去看病。

          這些年,父子倆積攢下來的“死賬”有7本,摞起來10厘米厚。朱來成沒算過,“估摸著里面有一萬多元。”至于折算成現在的購買力又能有多少錢,他更是想都沒想過。

          這也是他從父親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每個大夫都要磨出愛人的耐性。”

          是村醫,也是農民

          繼承自父親的對醫學的癡迷,如今又“種”在了朱來成的兒子朱巖身上。

        ▲朱來成(中)與愛人和兒子。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朱來成還記得,朱巖上小學時,一放學就背著書包跑到診所里坐著。那時候,外面做工的人,被釘子劃個口子,送去醫院之前要先清創消毒。他蹲在那兒給人家上藥,不大點兒的朱巖就站在旁邊抻著脖子看。

          看病的村民見狀覺得新鮮,這么小的娃娃不怕傷口和血,常常打趣他,“你以后怕是要接你爸爸的班。”

          年幼的朱巖仰慕著父親的本領和境界,就像父親曾經仰慕爺爺那樣。這門艱深復雜的學科,像紐帶一樣,將祖孫三人聯結在了一起。朱巖得到的第一本醫書就是從爺爺那傳下來的,上面生僻字和繁體字讓他充滿困惑,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地喜歡琢磨這些。

          后來真的學了醫,第一次做小白鼠解剖實驗,朱巖讓同學錄了一段自己取肝臟組織的視頻,給父親發過去。他也收到了父親難得的夸獎:手一點兒都不抖,有當外科大夫的天賦。

          互相分享治療心得時,父子倆也會吵架。明明倆人說的藥物都有效,就是非得爭個半天。朱來成看似繃著一張臉,其實心里更多的是欣慰——兒子努力的樣子,像極了當年和父親犟嘴的自己。

          今年已經是朱巖學醫的第四個年頭。實習時第一次給塵肺病人查體,做胸部叩診,聽肋間隙的聲音。60多歲的大爺身體虛弱,說話有氣無力,朱巖看了更是緊張得渾身冒汗。

          大爺卻一直在鼓勵他。診療結束,朱巖特意向大爺道了聲謝謝。老人家瞇著眼睛笑了,“你別緊張,你這才剛剛開始,以后你肯定會成為好大夫。”

          這份安慰與夸獎,讓他更加理解了父親與爺爺的堅持。或許就是這些人與人之間相互的、細小的陪伴,使得年輕的醫師們,選擇在這條學無止境的道路上不斷走下去。

          守著山村診所,朱來成的日子仍是瑣碎又忙碌。不斷有醫院給他發去邀請,有的甚至數次找他聊過要不要入職。但他總說,在鄉下過慣了,地不能荒廢,這是做農民的本分。

          早晨打理菜園,是朱來成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刻。佛手瓜、山葡萄、扁豆角、細粉蓮、秋葵、花菜、白菜……家里的菜園子種得滿滿當當,光是辣椒就有三種。往哪個犄角旮旯撒上一把種子,按照節氣悉心照料,最后總能收獲果實。

        ▲2022年8月12日,朱來成在家里自留地鋤地、揪野菜。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但外孫女穩穩一來,菜地就“遭了殃”。小丫頭拿個鋤頭比畫,常常把蘿卜白菜連根刨了出來。朱來成也不計較,笑呵呵地讓她“欺負”。

          穩穩四歲多了,每次去村里都要纏著姥爺爬山,她也走不了多遠的路,就猴在姥爺懷里、背上聽講:這個是酸棗,那個是歐李;巖上跳的是松鼠,躥出來的是山雞;柴胡開著傘狀的小黃花,穿地龍繞著樹爬……等回了家,還能給媽媽朱媛媛講出一兩種藥材能治什么病。

          從女兒身上,朱媛媛感受到父親心底對土地的眷戀。這幾年,她越來越習慣“順著父母的心意來”,看見稀奇的菜籽就買了給他們郵過去,“什么樣的種子到了他們手里,都能種出來。”

          土地公平地對待著認真勞作的朱來成,就像對待他父親那樣。早上7點,朱來成整理好菜地,剛摘下的黃瓜頂花帶刺,他拎了一桶回家。沖個涼,新的一天開始了。

          朱來成騎上小電瓶車,跟隨拂過云影的風,向著柳枝輕擺下的診所駛去。

          新京報記者 郭懿萌 實習生 崔健

        【編輯:唐煒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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