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崔勇:中國“南海Ⅰ號”為何被稱為史無前例的水下考古典范?
(東西問)崔勇:中國“南海Ⅰ號”為何被稱為史無前例的水下考古典范?
中新社廣州1月22日電 題:崔勇:中國“南海Ⅰ號”為何被稱為史無前例的水下考古典范?
中新社記者 孫秋霞
“南海Ⅰ號”遺址發現的南宋古沉船,是中國迄今為止發現的文物儲存最多、保存最完整的遠洋貿易商船,距今有800多年歷史。這條沉船從1987年首次發現,到最后完成考古發掘工作,共歷時30余年。
“南海Ⅰ號”整體打撈的成功案例,見證了中國水下考古從無到有、走向世界領先的發展歷程。目前,“南海Ⅰ號”已作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推薦的經典案例向全球推廣,成為中國水下考古界的驕傲。
“南海Ⅰ號”的發掘和保護背后有哪些故事?對世界水下考古有哪些借鑒意義?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長、中國第一批水下考古隊員、“南海Ⅰ號”考古發掘領隊崔勇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作出深度解讀。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1987年,英國的海上探險和救撈公司在中國南海海域尋找“萊茵堡號”時,意外發現了中國沉船即“南海Ⅰ號”。為何說這條沉船成為中國水下考古工作的起源?
崔勇:英國的海上探險和救撈公司成立之前,西方海上盜撈者邁克·哈徹在南海海域打撈了一艘名為“哥德馬爾森”號的沉船,里面有許多清康熙年間的青花瓷器,他將這些瓷器進行公開拍賣。當時故宮博物院派出兩位專家帶了3萬美元去參加拍賣,但卻連一次舉牌的機會都沒有。整個拍賣過程刺激了中國考古界,并引起了國家重視,讓中國下決心成立自己的水下考古機構。
1987年,中國國家博物館成立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剛好在這個節點上,英國的海上探險和救撈公司與當時的廣州救撈局找到一條沉船,一抓斗下去,抓上來247件器物,有金項鏈、銀錠等,這與英國海上探險和救撈公司提供給廣州救撈局的清單不一致,當時船上的中方負責人比較敏感,指出這不是他們要找的“萊茵堡號”,并及時制止繼續用抓斗取物。這給中國保住了一艘國寶級的沉船,即“南海Ⅰ號”。因此,這條船也成為中國水下考古工作的起源。
中新社記者:“南海Ⅰ號”被發現后,中國為開展水下考古工作做了哪些計劃和安排?
崔勇:當時,國家采取“送出去”和“請進來”兩個辦法,相繼派出國家文物局和國家博物館的青年學者赴荷蘭、日本學習水下考古,同時日本水下考古學教授也到中國授課。1989年,國家文物局、國家博物館和澳大利亞阿德萊德大學聯合舉辦中國第一期水下考古培訓班,在全國挑選11人參加培訓,我也參與其中。經過培訓,我們掌握了基本的水下考古知識和技術。1990年,國家文物局頒發結業證書,使我們成為中國水下考古隊第一批持證人員。
在此期間,不少國外的打撈公司都希望與中國合作共同打撈“南海Ⅰ號”。1989年11月,中國和日本組成聯合調查隊,準備對“南海I號”進行一次全面勘察。這段時間海況很差,三天就花了27萬元人民幣。由于發掘“南海I號”的條件還不夠成熟,我們暫時將其擱置,從小的項目開始做。1991年,遼寧綏中三道崗發現一條元代沉船,我們組織了一個隊伍在那里做調查,并建立了工作站。中國的水下考古者,從1992年到1997年一直在做這艘船的發掘調查工作,積累了很多水下考古經驗。1996年,我們去西沙做了一次沉船發掘工作,積累了遠洋調查的經驗,同時也證明中國水下考古已經慢慢成熟。
中新社記者:2001年,“南海Ⅰ號”發掘工作重新開展,當時遇到了哪些困難?
崔勇:從學習水下考古到重新對“南海I號”展開發掘工作,我們花了將近10年時間。起初我們依靠GPS定位技術找到“南海Ⅰ號”的準確位置,之后4年做了七八次調查和試掘,發現這條沉船保存得不錯,船上貨物也很豐富。但“南海Ⅰ號”淤泥很厚,沉船被埋在了淤泥下面。由于能見度差,在這個地方做水下考古相當困難。如果只是把文物打撈上來,對考古研究來說沒有任何進步。所以,我提出用整體提取的方法打撈沉船。廣州救撈局的工程師吳建成提出用沉箱的方法,剛好能滿足整體打撈的需求,試掘工作總算有個突破口。
當時如果不采用這種方法,可能會損失大量信息。這條沉船已沒有強度,整體打撈對沉船船體可以起到很好的保護作用。真正實施起來發現,最難的是吊放沉箱,沉箱有33米長、14米寬、500多噸重,水下定位非常難,而且放下水后再調整位置幾乎不可能,所以必須一次放準,最后真的一下就成功了。為讓打撈上來的沉船有地方放,在對“南海Ⅰ號”整體打撈的同時建設了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2007年,沉箱被順利打撈出水并運入該博物館。
中新社記者:據了解,您和團隊的實驗室可以將采集的考古數據精確到毫米,依托這項技術,你們有哪些新發現?這項技術是否世界領先?
崔勇:我們將“南海Ⅰ號”放入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的“水晶宮”里,在公眾視野下進行考古發掘。另外,還搭建了國內最大的考古實驗室發掘平臺,采用激光三維掃描、近景攝影測量等最先進的測繪手段,將采集到的考古數據精確到毫米,最大限度把信息保存下來。在沒有技術瓶頸的情況下,我們想把事做到極致,“南海Ⅰ號”的發掘比絕大部分的陸地考古都做得精細,世界上還沒有一個國家的水下考古能做到精確至毫米的測量。
目前,“南海Ⅰ號”的文物已清理完成,大約超18萬件套,包括金、銀、銅、鐵、錫、陶瓷、漆器、玻璃器等。陸地考古除墓葬外,涉及的地層都是不同年代的疊壓,反映的是時間上的縱軸。而通過“南海Ⅰ號”,可以看到同一時段里宋代人生活的橫剖面,反映的是時間的橫軸。這條沉船相當于把考古的坐標完善了。
“南海Ⅰ號”其中一個艙的淤土沒有陶瓷器,把那塊土檢測后發現了絲綢蛋白,這意味著“南海Ⅰ號”也運絲綢,但量可能不大。食物方面就更豐富了,“南海Ⅰ號”發現大量裝酒的罐子,還有咸鴨蛋、羊頭、堅果、楊梅和稻谷,這些如果在水下發掘的話可能都保留不下來。此外,通過各種信息匯聚,這條船的精確年代得以確定,它大致在南宋中期淳熙十年左右,即公元1183年前后沉沒。從考古學上來說,要判斷一件文物的大致年代,需要參照物,因此能精確到具體年份非常困難。“南海Ⅰ號”上的文物不斷建立年代標準,考古的時間軸就出來了。
中新社記者:“南海Ⅰ號”的發掘和保護過程,對世界水下考古具有怎樣的借鑒意義?
崔勇:“南海Ⅰ號”在這一類的沉船發掘方面是世界領先的。世界上還有其他類型的沉船,比如法國做了一些深海考古,中國現在剛涉足深海1000米。但水下30米內能做到精確整體打撈、精確發掘的沉船,“南海Ⅰ號”是世界第一,也是世界唯一。
“南海Ⅰ號”整體打撈的方法難以模仿。因為水下考古與陸地考古環境差異非常大,并不是每一個遺址都可以用同一種模式。但這種模式只要條件合適就可以復制,比如淤泥厚度一定得保證能把沉箱壓下去。此外,越難于發掘的船保存得越好,越容易發掘的船保存得越差,這是一個明顯的矛盾。國外水下考古沒有整體打撈的案例,還可能與國家體制有關,中國可以集中精力辦大事,國外在制度上不容易復制。
“南海Ⅰ號”的發掘和保護,更多是水下文化遺產保護理念創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南海Ⅰ號”作為經典案例進行宣傳,主要是推廣中國的一種理念和意識。只要理念和意識達到一定高度,剩下的就是技術和經濟支撐了。(完)
受訪者簡介:
崔勇,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長,中國第一批水下考古隊員,“南海Ⅰ號”考古發掘領隊。1987年參與接收“南海Ⅰ號”文物,見證中國水下考古從起步、發展、成熟到輝煌的全過程;2010年作為“南澳Ⅰ號”水下考古隊領隊,組織的“南澳Ⅰ號”水下考古發掘被國家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列為2010年“一號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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