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得知楊憲益先生病重，約好到家里看看老人。因讀過楊老夫婦譯的幾本書，尤其是英譯本紅樓夢，對從未謀面的楊老非常景仰。

　　楊老的家在后海銀錠橋附近一個安靜的小院落，進屋后看見老人靜靜地坐在一個老式普通沙發上，絲毫沒有痛苦的表現，講話思路非常清晰。查完病情發現是惡性腫瘤復發，當即安排楊老改日到醫院進一步檢查治療。

　　當向楊老提及我非常喜歡英譯本的紅樓夢時，卻發現他自己并不以為然。臨走他送我幾本書，并在其中一本《譯余偶拾》 的扉頁上非常認真地為我簽名留念。 這本書是楊老青年時期的作品，其中有不少是他個人通過大量閱讀多種語言文獻考證的一些中西方古代文化交流。例如，薛仁貴的故事是如何由西方傳入中國的，灰姑娘的故事曾完整地出現在了中國的古文里。其獨到見解和依據令人折服。

　　在中國古代，與西方的文化交流如此廣泛，我頗感意外。家喻戶曉的傳統中國故事竟有可能是來自西方。所謂純正的中國傳統或西方傳統，在歷史長河中，到底吸收了多少其他文化的精華而得以延續，又有多少舶來文化在異國他鄉生根發芽，久而久之，成為本土文化。

　　楊老的博學，使得他能夠在夫人戴乃迭的協助下，把中國的古代文學精品譯成英文，介紹給全世界。老人辛勤耕耘的一生，也和他與夫人的愛情故事一樣，堪稱絕妙的中西合璧。

　　作為一名醫生，不能救治楊老，感到十分慚愧。反而是楊老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以他的那份淡定、安詳給予我無窮的力量。

　　逐漸理解了為什么紅樓夢譯本并非他最喜歡的著作。他的本意想做一位史學家，可是一生中卻做了大量的翻譯工作，陰差陽錯成了翻譯家(自己謙虛地稱為翻譯匠)，成功翻譯了紅樓夢，做史學家的夢卻沒能實現。

　　楊老平靜地離開了我們。在浮躁的塵世里，楊老的著作和譯著成了我的心靈棲息地。

　　◎林忠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