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狂人”:心里有一大堆的故事
其實嚴歌苓天生是個很愛說笑的人。但她傳奇般的半生經歷使她變得敏感而沉默,寄居者的心態,也從兒時起至今,如影隨形。
小時候,父母把嚴歌苓從上海帶到安徽,從安徽又帶回上海。在上海,她講普通話,跟周圍的孩子總是有隔閡,“我覺得自己哪里都不屬于。”
十二三歲,她到成都參軍,由于是“反動知識分子家庭”出身,部隊里的人都對她不冷不熱。十五歲,她愛上30歲的軍官,被集體批斗。
沒有一個年輕人不想從眾、得到大家的認同。“我的痛苦就在于想要融入的那種渴望。”
她搶著掃豬圈,挑豬食,做特別苦的勞動,讓自己工農兵化。平時,她不敢像在家那樣隨便說話,因為一不小心別人就會覺得她在諷刺他們。
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已經在潛意識里給了她最具創傷性的記憶,而正是這種創傷打開了她用小說來表達自己的欲望。她開始嘗試寫作。
她坦言,成為一個作家,有一絲無奈。
“如果我不是這么一個人,而是一個受過正常教育的人,也許我可以成為一個科學家?或者醫生?我沒有學習過任何理科的東西。”她對記者說。
小說對她的重要性使她如此地癡迷于寫作。與嚴歌苓同年代出生的國內女作家成名之后,紛紛擔任一些社會職務或大學教師,而她儼然是一個專職的“寫作狂人”:“其他的工作,我好像沒什么興趣。”
之前,王安憶在復旦教授小說創作,嚴歌苓也去了,可她覺得“挺受罪的”。她說:“我不是一個當眾有話說的人。我的長處就是寫作。”
她給人的印象是安靜的、甚至是有些孤寂的。而當這個環境與她心里強烈的表達欲望發生了尖銳的沖突后,便使她充滿了一種傾訴的爆發力。
從1986年至今,嚴歌苓已經出版了15部長篇小說、7部中短篇小說集,驚人地保持著年均一部小說的產量。“嚴歌苓現在的創作力非常旺盛和澎湃,她也是現在漢語作家中最具職業精神的一個。” 文學批評家、《人民文學》主編李敬澤對本刊評價說。
除開調查采訪和找資料的時間,她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寫作中。如果一個作品開始寫了,那么從早上8點到下午1點將是她雷打不動的寫作時間,一般每天會寫六七千字。每本書集中寫作的時間也就是那么兩三個月。
她多次使用“High”這個詞來形容自己一瀉千里的寫作狀態:“寫得就像沒閘似的。”這種狀態一般會在作品寫到超過一半的時候出現。那時,“每個人物都會有自己的命運了”,性格也已成型,他們好像自己會走。她每天需要做的,僅僅只是順著他們的邏輯動動鉛筆——她依然用鉛筆寫作。
嚴歌苓到底能寫多少?她的回答是,“我心里有一大堆的故事可以寫。我總是覺得我最好的一部作品還沒寫出來。想趁自己還年富力強的時候多寫一點。”
她想說的故事總是層出不窮,比如,很久以前,她腦子里冒出一個想法:我們國家發生過這么多的歷史大事件,而同樣的大事件,反映在不同身份、地位的人身上,應該會有不同的故事。她想把十幾個人在同一個歷史背景下的命運都寫下來。
“一個小學教員,一個私營工廠的廠長,跟一個國家干部,他們是怎么樣在國家的歷史中沉浮的?”她覺得這會是蠻有意思的一種嘗試……
她還橫向嘗試了移民題材。《扶桑》是第一代華人移民的故事,后來的《風箏歌》《乖乖貝比(A)》等作品寫的是第二代。“本來想往下寫,看他們命運的變遷,一直寫到我自己。但是老是被打岔掉。你看,我現在只寫了這么一點。” 她說。
在中國當代作家中更為罕見的是,嚴歌苓的高產量并沒有影響到她作品的質量。李敬澤指出,“高產,而且質量還一直保持在一個水準上,這體現出一個作家的內在力量。”
“很優秀”也“很邊緣”
生于上世紀50年代末的嚴歌苓經歷了文革、改革開放到出國后的生活,然而她認為,這幾個截然不同的時代歷練,都是“強加在她頭上的”。“我所經歷的已經遠遠超過我所應該經歷的了。”
也許恰是這樣復雜而顛沛的人生經驗,使她的作品在中國當代作家中獨樹一幟。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曉明毫不諱言地把嚴歌苓放在“中國當代女作家第一位”的高度,“她的作品技術含量比較高,”他認為,中國的大部分作家不太會寫長篇小說,要么是把中篇拉長,要么就寫得非常拖沓。而嚴歌苓的長篇小說“通常都有一個非常獨特的‘核’,動機、展開都處理得比較好,敘事控制松緊適度,還經常把命運推到一個非常危險和困難的境地,擁有一種很典型的、好萊塢電影和歐洲文學結合的意識。”
這恐怕與嚴歌苓經過美國的專業寫作訓練有關系。而居住在不同的國家,游離在不同文化之間,更使她獲得了一個特殊的寫作視角。
“因為嚴歌苓獨特的背景和經歷,在某種程度上講,她的寫作一直是跨界的、漂移的狀態,” 李敬澤認為,“在不同文化背景、國家、民族的差異中,嚴歌苓的確獲得了她那種獨特的靈感和眼光。”
嚴歌苓則評價自己說,“我所處的這種位置使我不大容易隨著一種潮流去走。中國和美國的文學里都有寫一些東西時興、好賣,也有時髦的思潮。而我會保持一種很冷靜的、側目而視的姿態和眼光,不大可能去追逐文學的‘時尚’。”
李敬澤覺得,嚴歌苓現在之所以那么引人注目,也表明了中國文學可能確實需要差異性的眼光。“我們的作家眼光太相近了,看世界的態度可能在不知不覺中都過于近似。結果忽然發現有這樣一個眼光如此不同的作家,這是一個大收獲。”
而在國內一些作家開始出版英文版作品準備“走出去”的時候,在國外生活的嚴歌苓對自己作品在異國的影響有著清醒的認識。她明白,書賣得再好也沒有用,自己在美國只是一個少數民族作家,無論是寫的故事還是主題,所有的東西都是少數民族的,只是美國主流文化的一種點綴而已。
“在美國我永遠是‘寄居’的,做不了主流,”嚴歌苓說。“要想做主流,就會很痛苦。所以,還是安安心心地做我的邊緣人物就好了。” ★
Copyright ©1999-2025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