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封神第一部》:封的是神,講的是人
電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簡稱《封神第一部》)近日在國內上映,在導演烏爾善及團隊“十年磨一劍”的精心打磨下,這個“國民神話IP”在大銀幕上呈現出史詩般的質感,也被賦予了更具時代性的意涵。該片開發顧問、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施愛東,烏爾善好友、杭蓋樂隊創始人伊立奇,以及延安大學西安創新學院教師、歷史學者孫見坤近日接受《中國新聞》報采訪,分享他們的觀影感受及幕后細節。
一部重塑經典故事的優秀范本
(施愛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無黨派人士。作為電影《封神三部曲》的開發顧問,施愛東和導演烏爾善在一起策劃電影選題時提出,要對《封神演義》原著故事情節進行重塑,如呈現妲己形象時拋開“女人禍水論”,塑造紂王這一角色時還原他作為“人”的復雜一面。)
電影《封神第一部》最大的亮點是它的編劇,其次才是視覺效果。而電影在編劇上最成功之處,在于它對原著故事情節進行了大量重塑,將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和情節大膽創新調整,把一部傳統的“封神”故事拍成了具有現代理念的“封神”故事。從這個角度來看,這部電影可以說是一部重塑經典故事的優秀范本。
最初,我和導演烏爾善在一起策劃電影選題時,就曾提出要對《封神演義》的原著故事情節進行重塑——即電影中人物關系保持不變,人物的個性、價值觀也不變,只改變具體的故事和情節設置。原著作者雖為明代人,但于他而言,“封神”的故事亦是2000多年前的歷史,某種意義上,我們跟他是站在同樣的起點上編寫同一故事。
電影《封神第一部》的劇本從人物個性的豐富性上來說,顯然要比原著略勝一籌。同時,電影在保證了基本的歷史共識和人物關系的前提下,既在故事框架上大體遵循原著,又對細節進行重新編排,展現出一個清晰的故事線索,情節更為緊湊、激烈。
由于故事和情節的改變,電影主要角色的形象塑造也發生了改變。《封神演義》中的紂王暴虐無度,酒池肉林,視百姓如草芥。而烏爾善導演塑造了一個比過去任何版本的紂王都更加復雜的形象,他是立體的、具有多種品格的。
為了體現紂王的謀略,影片設置了很多情節。如在攻城的過程中,姬發騎著戰馬沖鋒的時候,戰馬畏懼火光停滯不前,導致攻城失敗。紂王訓斥道:“馬看到什么是由人決定的。”隨即扯下一塊布蒙住馬的眼睛,馬就勇往直前了。
烏爾善向我們呈現的是一個英雄的毀滅。在電影的故事架構中,紂王不是從一開始就暴虐無道的,他也曾是有雄才大略的英雄,只是在野心的驅使下一步步走向了暴君之路。這樣的故事邏輯,在人性的復雜和世間的荒謬中能否支撐起一個好故事,最終有待觀眾和時間的檢驗。
自古以來,妲己都是“紅顏禍水”的代名詞,但《封神第一部》顛覆了這一形象。同時,紂王的心路歷程也不斷地變化。在這兩個人物的對照下,“女人禍水論”的傳統印象在某種意義上被“洗白”。妲己存在的價值,不只是美貌而已。電影中的妲己是紂王的“知己”,她舔紂王的傷口,幫助他療傷;她懂得他的野心,并且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幫助紂王成為天下霸主。
在《封神演義》原著中,紂王命令比干剖心,是為了看到比干的七竅玲瓏心。但在電影里,比干為逼妲己現形,主動把心剖出來,妲己吃了比干的心后,現出了狐貍原形,但紂王并沒有如約殺妲己。按照“女人禍水論”,紂王該將她殺掉,但他沒有,因為他需要妲己助自己實現更大的野心。這樣的設置就徹底拋開了“女人禍水論”。妲己由“紅顏禍水”變成了“神奇助手”,真正的“禍水”是紂王的野心。
傳統的紂王的符號是平面的,他是一個從頭壞到腳的符號。我們過去拍過那么多關于《封神演義》的電影和電視劇,紂王的形象都如出一轍,但在《封神第一部》中,烏爾善拍出了紂王雄才大略的一面,還原了他作為一個人的形象,一個由英雄變為魔鬼的復雜過程。
因此,觀眾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千萬不要用所謂的真實歷史來對照著看,今天我們看到的紂王都是后人一代一代進行故事重塑的結果。觀眾完全可以把他當成一個符號,只是今天我們用電影重新定義了這個符號,現在,他是烏爾善導演塑造出來的、一個比過去任何時代的紂王都更加復雜的符號。
影片中的人物關系在《史記》中早有界定,《封神演義》原著中的大多情節其實是作者虛構出來的,那么,電影在人物關系和故事節點不變的前提下,編劇的整體立意以及對于人物的塑造等都遠在原著《封神演義》之上。
烏爾善“十年磨一劍” 為中國電影工業化蹚路
(伊立奇,杭蓋樂隊創始人,他與烏爾善同為蒙古族藝術家,也是相識20多年的好友。自從《封神第一部》上映,伊立奇一直密切關注票房數字,還自掏腰包帶杭蓋樂隊成員去電影院捧場,因為“這是老烏十年的心血結晶”。)
《封神第一部》上映后,隨著觀影者不斷發表好評,影片關注度和熱度持續攀升,影片第二周的票房超越了首周,顯示了口碑傳播的力量。
《封神三部曲》是老烏十年的心血結晶。開拍前,老烏帶著團隊走訪了全國30多個博物館和古跡,在文物和歷史資料去尋找“封神”文化的根基與視覺形象來源。正是因為前期做了大量準備工作,他才能將商周文化和電影結構、人物塑造真正地融合在一起,才能在電影中將東方美學藝術進行充分而又嚴謹的呈現。
“封神三部曲”是連拍的,劇組有幾千個工作人員,大家每天都能按時上下班。片場在這種井井有條的情況下,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完成了所有拍攝。這種有條不紊的背后需要專業的指導以及高效、默契的工作團隊。
老烏和我聊天時分享了一場戲的幕后細節。這場戲拍的是姬發跨上馬背,策馬奔騰,在麥田里奔跑,最后回到家,馬倒在地上。這段戲在成片中可能只有一兩分鐘,但拍攝是由2個不同品種的3匹馬共同完成的。這些涉及到馬的戲份,老烏都請了國際專業馬術團隊進行技術指導。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拍攝過程中,老烏想帶出一支我們國內自己的團隊。起初在選擇取景地的時候,劇組和新西蘭那邊的團隊有過接觸。新西蘭政府希望《封神》能在當地取景,并承諾可以在資金、場景搭建等方面提供支持,但老烏還是在國內完成了所有的取景和拍攝。他始終認為,要培養國內的制作團隊,還成立了特效公司,他說“我們不只是為了這一部電影,更是為了我們自己的電影工業化”。他為這部電影投入巨大,之前他接受采訪時說如果電影票房不理想,他需要用十年去還債,這不是假話。
你問我《封神第一部》能不能走出國門,我認為老烏是想把《封神》推向海外主流電影市場的,他曾說中國的電影到國外后不能只在華人圈里有反響。以我的經驗來看,現在海外民眾對于中國文化的理解還是比較片面的。很多當代藝術家正在嘗試把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融合,讓中國文化走出去與世界接軌,這個階段是必須要經歷的。先要有更多帶著中國標簽的優秀文化作品走向海外,形成一種現象,為海外聽眾、觀眾提供足夠多、足夠優質的載體,才能讓他們真正地去了解我們來時的“幾千年”。在我看來,“先流傳,再理解”是我們對外講好中國故事的必經之途。以《封神第一部》為例,深厚的文化底蘊,加上高度工業化的加持,讓更多國產大片走向世界成為可能。
兩個“不迎合”是《封神》成功的關鍵
(孫見坤,延安大學西安創新學院教師、歷史學者。他認為,《封神第一部》一不迎合流量,二不迎合原著。前者使得影片的立意得到了提升,拍出了史詩感;后者則反映在影片敘事邏輯的重塑上,這個流傳千年的古代神話得以更加觀照現實。)
看完《封神第一部》后,我覺得這部片子至少可以打八十分。如果考慮到國產神魔大片十幾年如一日的“拉胯”表現,這個評分還可以再高一點。雖然在情節、臺詞、人物塑造等方面還有些遺憾以及提高的空間,但整部片子有一點是現在的文化作品(不僅是影視)非常稀缺的,就是不迎合。
該片的“不迎合”有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相對簡單,就是不迎合流量。拋開演員方面的流量不談,在《封神演義》原著中,有不少很有名也很適合炒作的橋段,例如妲己勾引伯邑考、鹿臺前三千宮女裸舞、炮烙梅伯、七十二嬪御被扔入蠆盆等等,每一個都是炒作的好題材,既能拍得露骨,還不用擔心挨罵。但導演斷然將這些舍去,雖然失去了許多炒作和“引流”的點,但讓影片的立意得到了提升,將一部神話片拍出了史詩正劇的感覺。但是,這不意味著影片要拍成一部“潔本”。實際上,影片中主動加入了不少陰暗的地方。比如帝乙在慶功宴上淡然自若地舉著用蘇護頭骨做成的酒杯飲酒,比如紂王聽到比干說將有天譴時毫不在意地表示要用千百人獻祭,都將商朝時殘酷的人祭現象展現了出來。
在當下這樣一個時代,雖然人人都喊著“流量為王”,但對于文化作品來說,流量真的“為王”嗎?或許對于一些短周期的作品,比如短視頻、公眾號、廣告宣傳等,流量確實是根基。但對于一些長周期的作品,在制作過程中如果一味擁抱流量,結果可能適得其反。流量來得快變得也快,昨日的流量很可能一眨眼就成了明日的笑料。據說烏爾善為拍攝“封神三部曲”準備了十年,在2018年拍攝好后又過了五年才得以上映。如果在籌備的時候去迎合十年前的流量,或是在拍攝的時候去迎合2018年的流量,那這部片子恐怕連上映的機會都不一定有。
對于一個有理想信念的導演來說,制作一部不迎合流量的電影或許并不難做到。因此,《封神第一部》第二個層面的“不迎合”我覺得更為難得,那就是不迎合原著。
近年來,每當有文學作品改編的影視劇上映,總有一種聲音以“不合原著”為由加以批判,“原著黨”仿佛永遠站在鄙視鏈的最頂端。但實際上,任何的影視改編,都需要對原著進行破壞、重組,進而獲得新生,否則還叫什么“改編”呢?
《封神第一部》的改編,顯然不是修修補補,而是大刀闊斧。中國古典小說有兩個極其常用的設定,一個是“天意”,一個是“因果”。幾乎所有的古代長篇小說都逃不出這兩個設定,有的用得好,比如四大名著;有的用得很差,比如把岳飛和秦檜之間矛盾解釋為前世大鵬啄傷虬龍的《說岳全傳》。而《封神演義》無疑是屬于用得很差的那一批,而且不是某些地方用得差,是整個故事框架有問題。三界大戰的起因是紂王在女媧廟題了一首色情詩歌,這在古人看來或許有勸善警世的意味,但現在的人看來只會覺得這些神仙有病。
因此,《封神第一部》直接將原著的框架拆毀,重塑了一套敘事邏輯。天譴成了飄渺的背景,影片的重心變成了欲望與正直、情義與算計,故事的主線成了少年的成長。看得出,這些都是老掉牙的話題。但老掉牙是不是也意味著這些話題具有永恒的價值,是每一代人都會遇到、都會思考的問題?
如果說不迎合流量是對專業的堅守,那么不迎合原著則是對作品的擔當。而從最終呈現的結果來看,《封神第一部》的重塑無疑是成功的。這兩個不迎合,我認為是這部影片得以成功的關鍵。至于片中對于商周歷史大量細節的還原,以永樂宮壁畫為靈感設計人物造型,紂王登基大典時龐大的樂隊儀仗等等,則屬于錦上添花。(完)
(《中國新聞》報記者 劉軍 作者 羅魯嶠 尹李梅 采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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