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本哈根會議在沒有達成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協議中閉幕。在人類面對氣候災難面前,聚焦低碳經濟的哥本哈根會議使我們聯想到圣經《創世紀》中諾亞方舟的故事:由于偷吃禁果,亞當夏娃被逐出伊甸園。此后,揭開了人類互相殘殺的序幕。上帝看到人類的種種罪惡,憤怒萬分,決定用洪水毀滅這個已經敗壞的世界,只給有愛心的義人諾亞留下有限的生靈。上帝要求諾亞用哥斐木建造方舟。諾亞在獨立無援的情況下,花了整整120年時間終于造成了一只龐大的方舟,并聽從上帝的話,帶著全家八口人和各種飛禽走獸進入方舟。7天后,洪水自天而降,一連肆虐了40個晝夜。除諾亞一家人以外,亞當和夏娃的其他后代都被洪水吞沒了。無論這個傳說是否真實,但諾亞方舟的故事給我們的最大啟示是:災難來自人類的貪欲,所以,上帝選擇了沒有貪心的諾亞建造方舟來保存人類文明的物種。
那么,低碳經濟能否成為人類逃避氣候災難的諾亞方舟呢?從哥本哈根大會所設計的低碳經濟看,要使低碳經濟成為人類避難的諾亞方舟仍有許多問題要解決。
首先,諾亞方舟是一個道德之舟,而低碳經濟方舟是技術之舟。上帝之所以選擇諾亞建造拯救人類物種的方舟,是因為諾亞是一個有德、有義、不貪之人。對于上帝而言,建造方舟最難的不是技術,而是道德。諾亞是在上帝告知的技術下建成了方舟。從這個意義上講,諾亞方舟是一個道德之舟。而目前告知我們氣候災難的不是上帝,是科學家。科學家從技術的角度向當代人類提出了氣候災難警告,然后依據技術的要求設計出了低碳經濟。從這個意義上講,低碳經濟是一個技術方舟。這正是與諾亞方舟不同的地方。在低碳經濟的解決方案中,并沒有直接觸動工業化造成人類貪欲的消費模式。在現代工業文明與工業經濟體系中,人類對物質的過度貪欲主要表現在高能耗、過度物質化、病態化的消費模式上。
基于生產端的碳減排方案,包含了這樣一個邏輯:氣候變暖來自碳排放,而碳排放來自高能耗與高污染的工業生產,如何在生產領域限制與降低碳排放就成為低碳經濟的解決方案。從理論上看,這個邏輯沒有問題。但是將這個方案落實到現實中,則會發現,要從生產端降低碳排放的主要控制目標,不是在發達國家,而是在那些正走向工業化的發展中國家。由于在發達國家的生產端,一方面屬于高排放的產業已經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另一方面留在本國的產業多屬于有較高節能減排技術含量的產業。從技術層面看,發達國家減排的空間確實很有限。所以,由此得出的一個結論是,造成目前人類文明災難的主要矛盾不在發達國家,而是在發展中國家。這也正是中國成為哥本哈根會議責難的對象的原因所在。
從生產端看,發達國家在節能減排方面已經做出努力,但是不到10億人口的發達國家,卻排放了約129億噸的二氧化碳,占全球排放總量的46%。為什么做得如此好,仍然有如此巨大的碳排放量?因為在生產端節能減排的背后存在一個不斷膨脹的病態化高消費模式,這才是造成高排放的根源所在。然而令我們感到遺憾的是,在哥本哈根會議上我們根本聽不到任何關于西方對高消費模式的批評聲音。
按照低碳經濟的邏輯,也可以理解,第15屆聯合國氣候變化會議為什么要選擇在丹麥召開。因為丹麥是近年來在碳排放管控方面、特別是在風力發電和垃圾回收利用方面廣受稱贊的樣板國家。然而,在環保樣板國光環的背后,丹麥人在制造垃圾和過度浪費等方面也是領先世界的。據統計,2007年丹麥人均產生垃圾1762磅,不僅在歐盟國家中名列榜首,甚至還超過美國的1690磅,超過荷蘭的1386磅、英國的1258磅和法國的1190磅。然而正是這樣一個高居世界之首的高消費國家,卻被聯合國與世界公認為低排放樣板。
在哥本哈根會議結束之后,也傳來另一個消息:本次哥本哈根氣候變化會議的召開所帶來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為歷屆氣候談判會議最高。這個龐大的數字相當于超過50萬埃塞俄比亞人的年排放量。
其次,諾亞方舟承載的是人類文明演化的物種,而低碳經濟方舟承載的是工業文明物質本身。
上帝讓諾亞建造的方舟,不是讓諾亞把他所擁有一切都搬到方舟上,諾亞方舟的使命是保護人類文明的物種。在有限空間的方舟內,上帝告訴諾亞必須放下貪心,嚴格按照要求帶上他的家人與物種。那么,我們把視線回到科學家與政治家共同設計的低碳經濟的方舟上,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科學家測算出了地球氣候所能承受碳排放的最大量。如果把這個量看成是低碳經濟方舟所能容納的最大空間量,那么這個有限空間應該如何分配呢?諾亞方舟是以德選人,嚴格按照保留物種的要求選物;而低碳經濟方舟則是以當下碳排放存量為起點,實行重點控制增量的分配原則。按照這個規則,低碳方舟首先要給發達國家留下足夠空間,因為發達國家已有的存量足夠大,占全球人口1/6的發達國家,占了全球排放總量的50%。在這個存量基礎上進行減排,就變成了在保證發達國家已占有空間合理的前提下,讓出一定空間。按照這個規則,雖然發展中國家占到世界人口的80%以上,由于碳排放存量少,如中國人均5噸,是美國的1/4,印度2噸,非洲不到1噸,所以發展中國家只能按照這個份額獲得空間。按照這樣一個分配規則,在低碳經濟方舟的空間分配上就形成了這樣一種格局:發達國家成為方舟上的VIP,他們保留了不變的生活方式,有套間、有花園、有傭人。而發展中國家只能住在三等艙,三個人或更多的人擁有一間房子。即使是這樣,出于所謂的平等,發達國家仍提出一定要讓發展中國家與其共同承擔責任。這個共同承擔責任的含義,就是發達國家承諾可以使現有花園變小一點,這個幅度如美國是6%,所有發達國家平均幅度是5.2%。但同時要求發展中國家也必須減少占有空間,要從四人一間房變成五人一間房。這就是哥本哈根會議上爭吵的原因,這就是哥本哈根的公平嗎?
低碳經濟所建造的方舟,不是用來拯救人類文明本身的,而是維護現有的工業文明。而現有工業文明的最大受益者是西方發達國家。所以,低碳經濟拯救的首先是西方發達國家的利益。按照低碳經濟碳排放的控制方案,只能是把現有工業經濟進行整體壓縮后裝進逃難的方舟中。如果按照這樣一種低碳經濟走下去,當代人類文明將面臨兩種結局:一種是壓縮成功,那么低碳經濟就可以成為人類避難的方舟。但由于造成碳排放的病根被保留在方舟中,高排放必然就會再次膨脹,其結果只能導致方舟在無法承受的情況下而爆炸或下沉。另一種可能是,由于這種壓縮是一個不公平的壓縮,在無法達成共識中最后失控,大家為了爭奪空間而拼命擁擠,導致延誤時間,使整個人類在氣候災難中最終走向毀滅。
這既不是我們所想要的,更不是上帝愿意看到的。但如果我們不能放下既得利益,放下工業文明催化到極點的貪婪心;如果我們不能夠從根本上改造工業文明的道德與價值取向,從結構與模式上改造工業經濟,那么現有低碳經濟所包含的就是這樣一個邏輯。(張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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