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事實上,這批干部很多在原單位都身居要職,掛職期間反而“官降三級”。互稱“掛友”的掛職干部相互之間,私下也會談起這個話題。結論往往是,“大家到災區來,就是干事的,不要想太多。”
本刊記者/蔡如鵬
過去的一年,尹久亮一家分隔三地。
地震后,他被派往重災區北川縣掛職;女兒去年考上大學,去了北京讀書;如今,只有妻子一人留在成都。“現在,我們一家團聚,就只能在網上了。”尹久亮說,在北川工作的日子,他很想妻女,他們一家人還從沒有分開過。
尹久亮很內疚,在女兒高考前最緊張的那幾個月,他沒能陪在她的身邊,“萬一發揮不好,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啊。”
在成都的妻子,更是一頭惦記著女兒,一頭牽掛著丈夫。尹久亮剛到北川的幾個月,余震不斷,每一次都震得她揪心。女兒高考結束后,她就趕緊往北川跑,看見丈夫工作生活的環境,忍不住偷偷地落淚。
尹久亮評價妻子說,“她挺堅強,沒像有些掛職干部的家屬那樣號啕大哭。”
在整個四川地震災區,像尹久亮這樣的掛職干部一共有461名。
這是一個特殊的群體。
仿佛回到了軍營
賀旺,30歲,目前北川縣最年輕的副縣長。他是去年7月中組部從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選派,到災區掛職的博士服務團成員之一。震后,整個縣委縣政府沒有一間像樣的辦公室,“大家都擠在一起辦公,走廊上都是人,哪個辦公桌空了,趕緊跑過去坐下。離開一會兒,又被別人占了。”盡管有思想準備,但到了北川,賀旺還是覺得出乎預料。
生活條件就更差,4個掛職干部住一間板房,放下行李后,屋里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到北川的第一頓飯,賀旺至今難忘。當時天已黑,小雨,兩位年輕的當地干部領著他,在周圍轉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家小飯館,要了一盆老鴨湯。“我算是幸運的,后面來的掛職干部沒這個待遇。”
與賀旺相比,四川省委組織部選派下來的掛職干部到北川時條件更艱苦。他們到災區是去年5月底,當時還沒有板房,就在帳篷里住了20多天。帳篷生活不僅擁擠悶熱,而且用水、上廁所都沒保證。對于習慣了都市生活的干部非常不適應。一位掛職女干部因為上廁所不方便,好幾次急得直掉淚。
經過兩次搬家,如今北川縣的掛職干部都住進了修繕后的平房。房間盡管不大,但至少一人一間,條件有了相當大的改善,基本的生活設施也都有了保證,甚至還可以看電視、上網。但生活仍然單調乏味,打乒乓球是唯一的文娛項目。當過兵的尹久亮戲謔為連隊生活,“仿佛回到了軍營”。
麻煩還是有,比如他們很怕下雨天,因為生活用水全是井水,一下雨,抽上來的水混濁不清,根本沒法用。而且也不敢多洗澡,水忽冷忽熱,有些掛職干部身子弱,洗一次感冒一次。
到處一片混亂,大家都很忙,見面打個招呼就都自顧干活——這是災區給賀旺的印象。可自己卻插不上手,不知該做些什么,“有點茫然”。生活上的落差、工作上的茫然,不少掛職干部回憶剛到災區的那段日子,都用“度日如年”來形容。
不想讓人覺得我不一樣
擁有較多的社會資源,是掛職干部們的一個共同特點。
到北川縣任掛職副縣長的四川省民委辦公室主任趙克彬,到災區后,兼北川縣抗震救災指揮部外援服務辦副主任,分管社會捐贈管理。接手工作不久,擂鼓小學就找到他,“請趙縣長送些生活物資,解決學生的吃飯問題。”剛到災區的趙克彬哪有什么物資,自己吃的還是方便面。
“可我不能不管啊,只好硬著頭皮,給成都的朋友打電話,讓他們連夜送5噸大米、面條和500斤食用油過來。”問題雖然解決了,趙克彬卻欠下了一個不小的人情。不過他認為值,“人情以后可以慢慢還,不能讓孩子們餓著。”
負責北川縣保障性住房建設的尹久亮,掛職前在省建設廳工作。災區重建過程中,他也動用自己的關系,向省里“要指標、要經費”,為全縣32萬平方米的廉租房爭取了近兩億元的資金。
目前,北川在擂鼓鎮第一批1000多套廉租房已接近完工,第二批即將動工,安昌鎮的廉租房、安居房項目也正準備招標。但北川保障性住房的建設在整個四川重災區是相對滯后的,都江堰、彭州等地都已完工,進入了分配使用階段。房子畢竟在建了,在尹久亮看來,這些工程的啟動給了板房中的北川人信心,“災區最怕沒有希望”。
在尹久亮看來,“北川的重建與拓荒沒什么區別”。尹久亮把這歸咎于北川重建任務的艱巨和基本條件的匱乏,“全縣2800平方公里,平地只有18平方公里”。這讓習慣了在大城市建高樓大廈的尹久亮,覺得束手束腳。“在成都,只要把地推平就可以甩開膀子干。而這里好不容易找塊平地,還要勘探地下是否牢固,一切要從頭做起,工作量翻了好幾倍。”
賀旺來北川前,在湖北省襄樊市城市規劃管理局掛職副局長。那時,畢業于清華大學的他就覺得地方上專業人才太少,很影響工作。到了北川,他才發現這里更缺人才。這位年輕的副縣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工作壓力。但他又無法把這種壓力傳遞下去,“北川很多干部在地震中失去了親人,本身就承受著重負”。
事實上,很多掛職干部在與當地干部相處時,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觸碰到他們的悲痛。為了拉近距離,一些掛職干部有意識地在各個方面與災區人保持一致,避免產生隔閡。趙克彬到災區時帶了蚊帳,可到了一看,根本沒人用,就藏著沒有拿出來。“我寧愿被蚊子咬,也不想讓人覺得我不一樣。”
我的工作是帶感情的
震后,前往四川災區的掛職干部有的來自中央國家機關,有的原來在省級機關工作,還有的則是由對口支援省市選派。中共四川省委組織部干部一處副處長楊程富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些干部的掛職時間長的一年半,短的幾個月,“主要目的就是支援災區,而不是以往的鍛煉”。
作為培養干部的一項常規性工作,掛職在很多人看來,就意味著“到基層鍛煉,回來后等待提拔”。楊程富說,這批干部是在非常時期、前往非常地區、接受非常任務的一批掛職干部,并不屬于原有的選派計劃之列。“他們當中很多人,本身就具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因此,與提拔沒有必然的聯系。
這批干部很多在原單位都身居要職,掛職期間反而“官降三級”。廣東省政府副秘書長(正廳級)陳茂輝,到災區后掛任汶川縣委副書記。互稱“掛友”的掛職干部相互之間,私下也會談起這個話題。結論往往是,“大家到災區來,就是干事的,不要想太多。”
說他們一點不關心自己的事,也未免絕對。事實上,他們清楚說什么沒有用,“你把事干好了,組織上自然會考慮。”談到北川的工作,這些掛職干部共同的感受是責任大。“北川現在是全國的焦點,事情做不好,沒法交代,不能出錯。”
以前在機關工作,“基本上是按章辦事,很少接觸群眾。”趙克彬說,“但現在到基層,直接面對群眾,他們的困難各式各樣,非常具體,處理不好就有可能出亂子。”搞規劃的賀旺說,自己以前做技術工作,冷冰冰的,很少對老百姓有感情。“但這回不同,我實實在在體會到做規劃是為了誰。”
他說,以前搞規劃是政府請他們,做完了拿錢走人,也不知道啥時實施。有時候過兩年,換屆領導,又把他們叫過去,同樣的規劃再做一遍。“現在我們做規劃、蓋房子是讓災民搬進去住的。每一棟房子什么戶型、多大面積、什么標準、誰來住,全都一清二楚。”
“看著他們現在還住在帳篷、板房里,你都替他著急。所以我覺得現在這個規劃是有感情的。” ★
Copyright ©1999-2025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