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三強與何澤慧原子世界的科學家伴侶

　　清華園的同班同學

　　1932年，舊中國的高校首次實行全國統(tǒng)考，清華大學物理系招生50余人，其中女生只有3人。原籍山西，在江蘇蘇州長大的何澤慧是班中年紀最小的女生。美麗動人的她，被男同學稱之為全年級的“女神”。

　　在這個班里，有一位出生在浙江紹興，在北京長大的男生叫錢三強。根據(jù)學校餐廳用餐男女生搭配編席的規(guī)定，錢三強和何澤慧及另外6名男生編在一桌。細心的何澤慧發(fā)現(xiàn)錢三強每逢入席退席，總是彬彬有禮，他言語舉止十分得體，頗具學者風度。后來，她得知原來錢三強是一代國學大師錢玄同的次子。

　　錢三強的報國大志與小他一歲的何澤慧是共同的。他們從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談話中，彼此有了了解。所以，他二人漸漸地滋生著相互傾慕之情。

　　他們班里三位女同學，有兩位在親友的勸說下，中途轉學，惟有聰穎、堅強的何澤慧，不僅堅持到畢業(yè)，而且畢業(yè)論文奪得全班最高分──90分。這個班的男學生，能堅持到學業(yè)期滿的只有9人，錢三強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的畢業(yè)論文分數(shù)僅次于何澤慧，排名第二。與他們同期畢業(yè)的同學中，還有他們的好朋友，日后成為著名哲學家、社會活動家的于光遠。那時，于光遠就稱錢三強與何澤慧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

　　畢業(yè)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一天，何澤慧落落大方地走到三強的書桌前，默默地坐在他的對面，對著依然伏案讀書的三強輕聲地問道：“你畢業(yè)以后干什么？”三強一時語塞，突然支支吾吾說不上來。何澤慧真有些生氣了。她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不過，她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過身深情地望著三強，良久，才轉身離去。

　　幾天以后，何澤慧找到了一個同錢三強談話的機會，他們班10個同學的畢業(yè)合影洗印出來了。她拿起一張給錢三強送去。三強拿起照片眼睛停在何澤慧那美麗的笑容上，臉上閃動著興奮的光彩。此刻，她等待著他的話語，可是，他依然只是低頭看照片，竟沒有說聲“謝謝”之類的客氣話。何澤慧欲言又止，她竟然哼起了錢三強愛唱的那首《滿江紅》：

　　“怒發(fā)沖冠，憑欄外，蕭蕭雨歇……”

　　歌聲停了，人也走了。

　　錢三強和何澤慧，就這樣為了各自的理想與事業(yè)，將愛情深深地埋藏于心底。畢業(yè)以后，何澤慧留學德國，錢三強被中國著名的物理學家、北平物理研究所所長嚴濟慈選中，走向科學實驗第一線。

　　投師約里奧.居里夫婦

　　1937年初春，嚴濟慈得知中法教育基金會招考公費生到法國留學，只有三個名額，其中有一個名額是到居里實驗室攻讀鐳學。他想到了很有造就的錢三強。兩個月以后，錢三強順利地通過了留法考試。如愿以償，他將赴法國大學居里實驗室攻讀博士學位。

　　居里實驗室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實驗室。老居里夫婦先后去世以后，他們的女兒伊蕾娜和丈夫約里奧繼續(xù)領導這個實驗室的工作。

　　1937年8月，國際文化合作會議在法國巴黎召開。嚴濟慈教授作為中國代表，應邀到會，并將剛滿24歲的青年留學生錢三強托付給約里奧.居里夫婦。

　　這一天，嚴濟慈領著錢三強到巴黎大學鐳學研究所居里實驗室去報到。通過簡短而融洽的交談，伊蕾娜對錢三強的法語和學識水平是滿意的，對曾獲法國博士學位的嚴濟慈先生親自引蔫人才尤為高興。她同意作錢三強的導師，并親自指導這位年輕人完成博士論文。伊蕾娜和她的丈夫商量后，決定讓錢三強同時到法蘭西學院由約里奧主持的原子核化學實驗室學習。因為那里有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設備回旋加速器。錢三強每天來往于巴黎大學和法蘭西學院之間。他每天很早起來去趕地鐵，分別在兩個實驗室工作一天以后，回到宿舍還要整理資料，寫實驗報告。

　　1940年，錢三強在小居里夫婦的指導下，完成了博士論文及答辯，獲得法國國家博士學位。1941年，錢三強帶著強烈的報國情懷，準備從馬賽乘船回國。恰遇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航線中斷，回國的愿望遂成泡影。無奈，只得滯留法國，暫時在里昂大學物理研究所工作。一年以后，他幾經輾轉，重新回到巴黎居里實驗室和法蘭西學院原子核化學研究室工作。

　　簡短的情書和儉樸的婚禮

　　1943年初，由居里夫婦推蔫，錢三強擔任了法國科學中心研究員。但是，由于西線戰(zhàn)事日益激烈，法國人的生活用品日趨緊張，而錢三強與法國人相比，每天配給的食品更是少得可憐。他不吸煙也不喝酒，便將每月配給科研人員的4瓶酒和幾盒香煙，拿去換面包或咸肉充饑。這一年，錢三強已是30歲的單身男人了。每當傍晚，他走出實驗室，漫步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濃濃的思鄉(xiāng)情便向他襲來。想起祖國，想起親人和同學，那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的俊美姑娘何澤慧，便浮現(xiàn)在眼前。他摸出那張畢業(yè)照，在路燈下仔細端詳。他企盼她能從照片中走出來，他要好好同她交談。就在錢三強魂牽夢繞思念澤慧的時刻，一封發(fā)自德國的信函飛到他的身邊。這是一封沒封口的信，在淺藍色的信箋上，寫著簡短的話語，署名是他十分熟悉的字跡：何澤慧。這使得三強激動萬分。然而，那信也太簡短了。語言也太含蓄了。

　　1945年，年滿32歲的錢三強發(fā)出了平生第一封求愛信……不，實則是一封求婚信，由于德法是交戰(zhàn)國，兩國之間的信件，不僅不能封口，而且只限25個字(法文)。錢三強像書寫物理學論文那樣，嚴肅認真，一絲不茍：

　　經過長期通信，我向你提出結婚的要求。如能同意，請回信，我將等你一同回國。

　　這封近似電報文字的信，大概在知識分子中也算得上最短的求愛信了。不久，錢三強收到了何澤慧的回信：感謝你的愛情，我將對你永遠忠誠。等我們見面后一同回國。

　　同樣是短短的25個字的來信，勝過萬語千言。錢三強如獲至寶，欣喜若狂。

　　1946年，大戰(zhàn)結束后的第一個春天，何澤慧來到劫后面貌一新的世界花都巴黎，如期舉行了婚禮。

　　約回奧.居里向新郎、新娘祝賀新婚。他在致詞中說：“令人懷念的比埃爾和瑪麗.居里夫婦，曾經在一個實驗室中親密合作：以后，我和伊蕾娜又結為伴侶。事實證明，我們這樣的結合，其后果非常之好。親愛的錢先生，尊敬的何小姐，我們的『傳染病』，今已又傳給你們了。我和伊蕾娜共同祝福你們家庭美滿，祝愿你們親密合作，在科學事業(yè)上做出令舉世振奮的豐碩果實�！�

　　居里夫婦的祝福，應驗了。

　　中國的“居里夫婦”

　　1946年夏天，錢三強和何澤慧一同到英國劍橋大學出席戰(zhàn)后第一次國際基本粒子學術會議。在這次會議上，錢三強宣讀了題為《正負電子彈性碰撞現(xiàn)象》的論文。論文的作者是何澤慧博士。這是何澤慧婚前在德國海德堡核物理實驗室所作的科研成果。這位女博士第一次將正負電子彈性碰撞現(xiàn)象攝入鏡頭，并從照片上顯現(xiàn)出來。這項科研成果引起與會同行的極大興趣。英國科技雜志稱它為科學成果的“珍品”。錢三強夫婦此次劍橋之后，視野更為開闊，思想更為活躍，以致于他們對核裂變產生了新的設想。他們決心共同努力突破關于鈾核“二分裂”的結論。

　　從英國劍橋大學返回法國巴黎居里實驗室之后，錢三強與何澤慧立即投入到全面分析、實驗和研究之中。百次、千次乃至萬次的實驗過去了，他們發(fā)現(xiàn)，在鈾核的每三百個裂變反應中，就會出現(xiàn)一次第三條粒子射線的情況。實驗結果證明，鈾核裂變不僅是一分為二，在一定條件下可以一分為三。于是，錢氏夫婦著名的“三分裂”學說從此誕生。

　　錢氏夫婦的實驗仍在繼續(xù)。1946年底，他們進一步欣喜地發(fā)現(xiàn)，在第三條粒子線之外，又出現(xiàn)了第四條。也就是說，鈾核裂變不僅有“三分裂”、還有“四分裂”。而這種“四分裂”現(xiàn)象則是每萬次核反應中才會出現(xiàn)一次。

　　不久，這一項新的科研成果公布了，在科學界很快引起巨大反響。人們驚嘆，這項推翻了核裂變只有“二分裂”權威結論的重大成果，竟是一對中國青年夫婦發(fā)現(xiàn)的。西方學者不得不對這一對來自東方古老中國的學者刮目相看。

　　由于錢三強卓越的科學貢獻，法國科學院將科學界最優(yōu)厚的享利.德巴維獎金頒發(fā)給了錢三強。不久，西方各國報刊相繼刊登了錢氏夫婦的偉大發(fā)現(xiàn)。他們稱錢三強和何澤慧為“中國的居里夫婦”。

　　回歸祖國，是他們共同的選擇

　　由于錢三強在神秘的原子世界中取得了異乎尋常的科研成果，他在法國科技界的聲譽不斷提高。1947年，他被提升為法國國家科學院研究中心的研究導師。當年，在留學法國的中國學者中，得到這樣的學術職位的，只有錢三強一人。

　　1948年春天，錢三強懷著欣喜的心情，找到了中國共產黨駐歐洲的負責人劉寧一和孟雨，向他們表達了他們夫婦盼望回歸祖國的急切心情。劉寧一對錢三強夫婦的回國決心表示贊賞，答應設法幫助他們盡快啟程回國。當他們夫婦將回國的決定和歸期告知他們的導師和同事以后，約里奧.居里夫婦對他們的決定表示理解和支持，居里先生說：“你們的決定是對的。我倘若是你，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約里奧.居里先生為了表達他對中國的熱愛，對錢三強夫婦的友誼以及對他們抉擇的支持，將若干個保密的數(shù)據(jù)(現(xiàn)已公開)，告知了錢三強，還將一包放射源贈給了他們。

　　臨行前，約里奧.居里夫婦為錢三強與何澤慧餞行，并與他們在房后花園中合影留念。

　　1948年夏季，錢三強與妻子何澤慧一起，抱著剛滿6個月的女兒祖玄，跨上了東去的客輪，踏上了歸國的旅程……

　　伉儷偕行，創(chuàng)業(yè)維艱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在雄偉的天安門廣場隆重舉行。當時已經擔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全國民主青年聯(lián)合會副主席的錢三強，應邀登上了天安門城樓。

　　在新中國誕生一個月以后，中國科學院成立了。錢三強和何澤慧受命籌建近代物理研究所。那時，整個國家百廢待興，資金短缺，加上帝國主義國家對新中國的經濟封鎖，他們的籌建工作遇到了種種困難�；I建中的研究所，包括他們夫婦在內只有五個人，在黃城根的一個四合院里開始了科研工作。

　　說來很可笑，那時他們的研究所連最簡單的實驗儀器都沒有。怎么辦？錢三強和何澤慧每人騎了一輛自行車，在北京串舊貨店和廢品收購站，尋找可以利用的舊五金器材、舊電子元器件。資質聰穎的何澤慧一絲不茍地繪制圖紙，心靈手巧的錢三強動手制作。不久，兩臺簡易的車床制造出來了。接著，便利用這兩臺車床制造出了他們所急需的儀器設備。

　　經過幾年的艱苦奮斗，到1955年，由錢三強擔任所長的這個近代物理研究所已經初具規(guī)模──科研人員擴大到150人，新中國第一支核物理研究隊伍形成了。他們自己設計并建成了中國第一臺、第二臺靜電加速器。同時，對回旋加速器的高頻、磁鐵系統(tǒng)也進行了初步設計。在何澤慧的具體指導下，研制成功了中國第一臺核物理探測器……

　　1955年1月15日，毛澤東主席親自主持召開了有關發(fā)展原子能事業(yè)的政治局會議。錢三強帶了何澤慧設計并制造的一臺小型探測儀列席參加了這次會議。他還用這臺儀器在現(xiàn)場作了探測鈾礦的表演，博得了毛主席和其他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陣陣笑聲和掌聲。會上，毛主席向錢三強詢問了發(fā)現(xiàn)原子核科學的諸多問題。在這次有著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議之后，中國便全面展開了研制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工作。

　　他被稱作“原子彈之父”

　　1954年1月26日，錢三強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喜訊傳到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那里，他欣然命筆，為錢三強恭錄了馬克思的那句名言：“在科學的領域內，沒有平坦道路可走，只有在那崎嶇小路上登攀不怕勞苦的人，才有希望達到光輝的頂點。”他讓人將條幅裱好，送到黃城根那古老的四合院，表示祝賀。

　　這期間，錢三強被任命為中國科學院副院長、核工業(yè)部副部長、原子能物理研究所所長。

　　1959年6月，當時的蘇聯(lián)政府撕毀了與中國簽訂的有關科技援助合同，撤走了專家。全世界都在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中國：中國人依靠自己的力量能制造出原子彈嗎？錢三強和他的同事們作出了堅定的回答：“一定要讓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1964年10月16日的下午，當時針指向2時45分時，守候在電話機旁的核工業(yè)部部長劉杰，用顫抖的聲音問錢三強：“三強同志，再過一刻鐘就要做試驗了，還有萬分之幾的可能不響？”錢三強眼里噙著熱淚回答說：“會成功的，會成功的！”當時，在場的人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時而看看那默不作聲的電話，時而看看錢三強。大家屏聲斂氣地等待了長長的一刻鐘。突然，從遙遠的羅布泊傳來激動人心的聲音：“啊，響啦，『59.6』它響啦！”當烈餡騰空而起，巨大的蘑菇云在天際冉冉升起久久不肯散去的時候，中國這個貧窮而又古老的東方大國，以無可爭議的國際高科技優(yōu)勢，加入世界軍事強國的行列。

　　就在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炸響的第二天，錢三強踏上了南去的列車──到河南省農村參加“四清”，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十年動亂結束以后，中華大地迎來了科學的春天。在中國科學大會舉行的一次晚宴上，鄧小平舉起酒杯，對錢三強說：“你們辛苦了。你們?yōu)閲�家做了出色的貢獻，我來敬你們一杯，預祝你們繼續(xù)攀登高峰，把我們丟失的時間搶回來！”

　　1985年，法國總統(tǒng)親自簽署文件，授予中國科學院院士錢三強榮譽軍功勛章。榮譽軍功勛章，是法國政府獎給國內外在政治、文化和科學技術方面有功人士的。1985年5月20日，在法國駐華使館，舉行了隆重的授勛儀式。法國駐華大使馬樂將這枚勛章，恭敬地掛在錢三強胸前。這是一項具有國際意義的崇高榮譽。

　　時光的流逝是無情的。1992年6月28日，錢三強因心臟病逝世。但共和國不會忘記錢三強為研制成功中國的原子彈、氫彈所作出的杰出貢獻。1999年9月，就在錢三強逝世7年多以后，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他“兩彈一星”功勛獎章。這是黨和國家授予一位科學偉人的最高獎賞。

　　已屆耄耋之年的何澤慧，眼含熱淚撫摸著那枚用黃金鑄造的功勛獎章，她不禁愴然回首，久久地凝視著那張蘑菇云照片──那是他們夫婦半個多世紀以來用鮮血和汗水澆灌出來的世界上最壯美的花朵。

　　摘自《名家》2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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