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被關注”
廉思給“蟻族”的畫像是:有的畢業于名牌高校,但更多來自地方和民辦高校;拿著1000元左右的工資,租著每月300元的床位,每天吃兩頓飯,到工作單位要坐兩個小時以上的公交車;絕大多數從事保險推銷、餐飲服務、電子器材銷售等低收入工作,有的完全處于失業狀態。
廉思的調研應該是成功的,書大賣、詞大火。可他可能沒有想到,他所描述的群體中有很多人對他沒什么好感。
“我不想被關注,因為我覺得自己就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中的一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不想闡述我的生活和想法,我只想安安靜靜過我自己的生活,每天早9晚5,下班回來吃飯睡覺,周末去網吧打打游戲。不曉得媒體為什么要關注這里?讓我隱約感覺有拿我們炒作的嫌疑。”
“全國比我們過得慘的人多了,去關注關注他們不是更好?比如流浪兒童、留守兒童、孤寡老人、山區學生之類的,就知道拿我們這些人來炒作,電視上播都沒一點用,有意思么?”
“我們是來北京實現夢想的年輕人,我們來北京是賺錢的也是存錢的,存錢是為了能買得起北京天價的房子,能結得起婚,生得起孩子。現在唐家嶺要拆了,我們要去別的地方找房子了。我們照樣活著,工資沒漲,但是沒有媒體關注了,這樣我們就不是蟻族了?”
以上是一些住在唐家嶺的網友對于自己被稱為“蟻族”的反應。
-公交車站最浪漫
對“蟻族”這個稱呼和相關報道,25歲的肖繼仁也是比較反感的。他是山東臨清人。2007年3月,肖繼仁找了一份在上地的工作,在一家比利時的公司做本地化工程師。“當時我住得離公司太遠,每天都要在路上花4個小時。后來從網上認識了一個在唐家嶺的網友,他推薦我來大唐(租客給唐家嶺起的昵稱)住,就這樣,大概在那年的4月底,我就搬來了。”
唐家嶺村位于北京市海淀區北部,歸西北旺鎮管轄。村形長方,主街3條,南北走向。這個地方處于上地軟件園北,北京典型的城鄉接合部,本村人口3000左右,外來人口難以統計,估計5萬上下。
肖繼仁對大唐很滿意。“基本上沒啥不好的感覺,可以說特別喜歡唐家嶺。”
吃。剛搬來的時候,肖繼仁一般在公司附近的食堂吃。后來看到大唐有數不清的賣涼皮、涼面、牛筋面的攤販,還有眾多超市——京百萬、京客隆、超市發,加上潮水一般的三輪車——攤煎餅灌餅、賣水果蔬菜的。“就自己買了做飯的東西,開始買菜在家做飯,大唐的菜挺便宜的,也很新鮮。”他說。
住。肖繼仁住在村邊的簡易房,看上去不怎么結實,不過房子倒也整潔干凈,每個月房租360元。“其實我對住的地方要求一直不高,因為工作比較忙,在家的時間比較少,有個地方睡覺就行了。”他說。
行。唐家嶺村的道路不寬,或柏油或水泥,兩旁有楊樹綠化帶,最外是排水灌渠。其間點綴著懶散的流浪貓和流浪狗。肖繼仁以前在上地軟件園上班的時候,騎自行車大概25分鐘到公司。現在他在西直門上班,每天騎車到西二旗換城鐵,到公司大概需要40分鐘。
比起其他大唐人士,肖繼仁是幸福的——不用擠公交。號稱“每天運送50個梵蒂岡”的365路公交車,早上“罐頭”走,晚上“罐頭”回。有人說,唐家嶺最浪漫的地方就是公交車站,如果看上哪位姑娘想追求,就在她上車的時候在她背后推一把,幫她上車,“她肯定很感激你”。
-找機會去二線城市
根據廉思課題組的統計,“蟻族”群體的年齡集中在22—29歲之間,以畢業5年內的大學畢業生為主,稅前月平均收入主要集中在1000—5000元。“蟻族”每月房租平均為377元,飯費為529元,月均花費總計1676元。多數被調查者收支平衡或略有結余。
我是個不怎么花錢的人,倒也不是節儉,之所以不去逛夜店,不去逛商場,不去找朋友聚餐,并非是為了省錢,只是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肖繼仁說,住在大唐3年了,雖然在這里幾乎沒認識什么朋友,但他說,這3年是他最自由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我平時上班比較忙,到了周五下班去超市買些東西回來,然后周末兩天會窩在家里看書、看電視、吃零食、收拾屋子。”肖繼仁覺得,這樣的生活是他愛上大唐的原因。
他給我看他寫的日記:“又是一個周末的晚上,隔壁的姑娘依然在燈下苦讀,我躺在床上聽著音樂,翻著雜志,吃著零食,都是如此地和諧。孤獨嗎?也許,但我似乎喜歡這樣的夜晚,喜歡這樣一個人的夜晚。我不知道該干些什么,陪著我的,就只有這一臺電腦和幾只不知道疲倦的仍在四處覓食的流浪貓。上網累了,眼睛也倦了,是該出去走走了,但如此這般的黑夜,路在何方?”
村外的那條路寄存了肖繼仁很多回憶,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會去那邊散步、拍照、喂貓。肖繼仁說他內心深處總有著莫名的空虛。“現在的我,少了一些激進的思想,少了些沖動與盲目。我在尋找自己精神和心靈的去處,希望那個地方可以讓我重新恢復激情,可以讓我感到生命充滿陽光,或者是苦難也可以。”他說。
說起未來的理想和規劃,肖繼仁坦言,原來他想努力工作,努力存錢,將來在北京買個房,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而今看來太難了,不得不放棄。現在的想法是,“在這邊再工作一段時間,然后找機會去一個二線城市,房價不會很高,壓力不會很大的地方,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他說。
-出現第二個唐家嶺?
大唐要拆遷的事兒在村里流傳小半年了。“我是反對拆的,因為還得再搬家,再重新找地方。一是比較麻煩,再就是費用肯定也得增加不少。像這么便宜,上班、生活又很方便的房子,很難找到了。”肖繼仁說,他周圍的人看法也差不多,基本上都不太想搬,但若真要拆,大家也不得不走。“等過完年回來,我打算在西直門附近找個跟人合租的居民樓。”他說。
在百度的唐家嶺貼吧中,對于拆遷,大部分網友都是很郁悶的:
“我已經在這里住了兩年了,一聽到大唐要拆遷就有點兒郁悶。把唐家嶺拆了,第二個唐家嶺馬上就出現了。報紙上面雖然寫了要在大唐蓋白領公寓,有幾個人住得起啊?就算戶型小,價格也肯定會比咱們現在的住房貴,肯定不會太便宜。”
“我是唐家嶺的本村村民,我并不想拆,我們不像你們這些大學生有學歷。之所以會有現在的唐家嶺,就是因為我們要賺生活費,在自己家的地上蓋上房屋,給你們提供經濟的住所。”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太渺小了,我們住在幾平方米的房子里為了自己的夢想不停奮斗,過著朝九卻不知道晚幾的上班生活,每天早上擠公交車似乎比公司的項目還難,就這樣我們還是努力著堅持著,為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標!”
“在大唐住了將近4年的時間,要拆了,有好多的舍不得。雖然在下雪或者下雨天我會生氣地謾罵骯臟的道路,在早上擠車的時候經常把買的粥撒在自己身上,可我仍很鐘意它。我在這里認識了很多要好的朋友,大唐會是我一輩子最最美好的回憶。”
-政府將建公租房
根據廉思課題組的調查,“蟻族”的數量僅北京地區保守估計就有10萬人以上。此外,上海、武漢、廣州、西安等大城市也都大規模存在這一群體。
從“蟻族”的形成原因來看,廉思認為,一方面,像北京這樣的大城市對人才的吸引力很大,另一方面,也受到就業形勢變化和就業政策調整等因素的影響。我國高校自1999年開始擴招,2003年起,每年都有較前一年更多的畢業生涌向社會。但社會對高校畢業生需求的增長速度并沒有趕上畢業生數量增加的速度,同時,畢業生的市場需求情況并沒有及時成為專業設置、招生人數劃定的“風向標”,使得許多接受了大學教育的畢業生面臨就業尷尬的局面。
住在大唐以及其他地方的“蟻族”希望通過奮斗改變命運,不奢求外來的關注和幫助,但是,關注和幫助自從“蟻族”這個詞誕生之日就開始了。今年北京“兩會”期間,有代表委員建議,應該由政府出資規劃大學畢業生廉租房聚居區,建青年創業公寓,建設符合安全標準的超小戶型公寓,以低廉的價格出租給這類青年創業人才。
北京市海淀區區長林撫生日前表示,對于唐家嶺問題,海淀區已草擬了一份政策報告。“我們打算建一些類似公租房(廉租房、低租房、公共租賃房)的房子給這些流動人口租住。”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社會發展部部長丁寧寧這么評價“蟻族”:“在那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年代,他們誕生了,當老一代人要告別革命的時候,他們成長了。他們是改革開放實踐的先行者,他們是新世紀中國夢的探路人。不管權力、關系如何戲謔平等競爭規則,他們仍選擇了勤奮工作;面對被金錢、權貴絞殺的社會道德底線,他們沒有放棄理想和希望,關注他們就是關注中國的未來——這是因為:中國要靠他們去應對人口老齡化挑戰,世界要靠他們去尋找人類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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