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9日，江蘇省鎮江市中心城區的八佰伴國際購物中心試營業第一天。

　　自購物中心開門始，鎮江市公安局公交分局反扒大隊的隊員們便在熙熙攘攘的顧客人潮中巡查賊跡。

　　下午4時許，兩女一男被反扒隊員盯牢。一名竊賊在同伴掩護下，從顧客衣兜里拎出價值不菲的名貴手機，遞給抱小孩的接應者。剎那間，跟蹤已久的反扒隊員亮出手銬……

　　胡雪林手機鈴聲響起，聽到有扒手落網，這位鎮江市反扒大隊大隊長朗聲大笑。

　　悍賊驚詫：

　　我不怕死，你也不怕死

　　一個四川籍扒手買下了火車票，擠在鎮江火車站檢票口的隊列里，打算回家。原本想好不在此地試手，踏踏實實乘車返家，可多年養成的惡習讓他碰到人多場合就“技癢”難耐———他賊眉鼠眼地在乘客身上瞟來瞟去，根本沒覺察自己那副“賊范兒”完完全全暴露在近旁站著的胡雪林視線里。

　　進站上車，別人忙找座位忙放行李，扒手瞅準機會下手，捏著剛到手的錢包，耳邊響起一聲冷喝：“把東西交出來！”驚回頭，只見高出自己倆頭的大個子一手攥住他拿錢包的手，另一只手拉住失主，要他倆下車。

　　車門狹窄，梯道陡立，趁下車之機，扒手猛然掙脫后狂奔。大個子讓失主在站臺等他，急急轉身去追。這時，汽笛轟鳴，站臺響起哨音，列車啟動，扒手見大個子緊追不舍，咬牙跳下站臺，從正在啟動的列車底部連滾帶爬鉆過去……

　　跨上另一側站臺，扒手呼出幾口大氣，顧不得身旁漸行漸快的列車，連忙拉開竊得的錢包的拉鏈，美美地數著手里一張張鈔票，忽然肩頭被人重重一拍，大個子已站在他的身邊，他渾身軟得有點站不住，不敢抬頭去迎大個子的眼光，低聲嘀咕：

　　“我不怕死，你也不怕死？”

　　胡雪林笑笑，只應了一個字———“對。”

　　胡雪林不是沒有后怕的事。

　　那天夜晚單獨巡街，他發現暗處有3個毛頭小子正用大號鋼鉗剪著一輛高檔自行車的鎖舌。他沖上前抓人，就聽一人喊道：“就他一個，別怕，跟他干！”有倆小子本來想跑，這時返身與他搏斗，有人抱腰，有人扯手，黑暗中覺得有什么東西朝頭上打來，他下意識地閃頭低下，“呼”地一聲，那把足勁掄起的大號鋼鉗掠過他的頭頂……

　　“如果歪頭向左，我肯定要被打中。”胡雪林說，對方用力過度失手落地的大號鋼鉗在堅硬街面上砸出一溜火星兒，多年以后那險象仍歷歷在目，“想起來真有些后怕”。

　　當晚被胡大個子抓捕的那3個愣頭青，向警方交代了盜賣116輛高檔自行車的偷竊經歷。那個晚上，終結了他們的盜車“生涯”。

　　2003年突如其來的“非典”，被扒手視為發財的好機會，在鎮江落網的數十名扒手中有一名湖北籍扒手，他驚訝的是：“我們作案時都戴口罩，胡大個子居然敢毫無防護地抓我們。”

　　胡大個子身上傷痕有數十處。脫掉上衣，左臂內側一道十多公分長的刀疤赫然入目。胡大個子反扒負傷最嚴重那回，是在公交車上與3名河南固始來的扒手激烈搏斗，3名窮兇極惡的扒手被及時趕來支援的隊友制服，他卻入院躺了一個多月。

　　反扒二十余年，胡大個子繳獲匕首、藏刀、砍刀、鐵棍等兇器175件。擺在眼前的那一件件兇器，無聲記錄下一段段驚心動魄的反扒往事。

　　老賊悲嘆：

　　從未失手，卻栽在你手里

　　鎮江火車站人流熙攘，在出站的人潮中一個老頭子格外扎眼———他西裝革履，頭發花白齊整，手拎公文包，健步行走，氣度不凡。

　　正在車站巡查的胡大個子一眼瞥過，對此人印象深刻。次日清晨，老頭子從一旅社走出趕公交車，恰恰被巡街的胡雪林看到。

　　“剛乘火車遠道而來，這么早有啥急事嗎？”帶著疑惑，胡雪林一路跟蹤到火車站。

　　老頭子到售票窗口買了一張短途列車最近一站的車票，擠在檢票隊伍里，快排到檢票口時卻轉身離開，悄悄把票撕碎扔掉，乘公交車返回旅社，一天不再出來。如此反常舉止連續5天，全被緊緊跟蹤的胡大個子看在眼里。

　　這些跡象讓胡雪林最初的模糊判斷越來越清晰：5天來，他還沒有得手。第六天，胡雪林再次悄悄跟隨此人登上一輛公交車，座位上老頭子瞬間閃過的一抹眼神，被目光犀利的胡大個子瞄中，“他終于要出手了”。

　　下車后，胡大個子叫住了他。老頭子風度翩翩地回過頭來問什么事，胡大個子劈頭一句：“老人家應該是桃李滿天下了，何必親自出手，有徒弟孝敬不就行了嗎！”

　　老頭子一怔，不急不徐地用東北口音問一聲：“我哪兒露了？”

　　胡大個子笑了，沒直接回答，掰起手指把他來到鎮江下火車的時間，住哪間旅社，每天怎樣出行，到哪去，怎樣回來，從第一天數到第五天。老頭子認栽說：“我一路過來沒有失手，你就是那個胡大個子吧？”

　　這老頭子68歲，黑龍江鶴崗人，干了一輩子盜竊“營生”，技能與心理素質極佳，此次失手被鎮江市人民法院判處兩年有期徒刑。

　　老賊到底“露”在哪兒？

　　原來，就沖著他在車上朝身旁中山裝男子內兜那一瞥，胡大個子就斷定老賊已瞄好目標要下手。雖然沒看清他是怎么偷的，但“得手即下車”，逮過成百上千扒手的胡大個子熟諳這條“賊律”，再加上對此人多日細致入微的觀察，老賊出手注定被擒。

　　鎮江城郊及周邊地區廟會興盛，辛豐廟會規模最大，每年都有五六萬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胡大個子與隊友剛進派出所了解情況，就見兩三個農村老婦捶胸頓足，哭訴她們逛廟會時縫在衣服內側的錢被偷走，衣服下擺被人用刀片割開，裹了幾層的私房錢眨眼間不翼而飛。

　　胡大個子趕緊擠進廟會人潮中細心觀察，幾個衣著講究、打扮富貴的外地老太婆引起他的注意。他瞥見身旁那個戴有金銀手飾、耳環、項鏈的老太婆，身體前傾靠近前面的一位婦女，右手探過對方上衣下擺后，再一伸手，有東西落在手中，迅即轉傳給一旁攙扶她的中年女子手上。緊接著，那中年女子擠出人群，找到一處將什么東西扔掉又回來攙扶老太婆。

　　“這么大年紀的老太婆是賊？”

　　經過長達數小時的暗中觀察，胡大個子發現有12個老太婆和攙扶她們的女子干著相同勾當。胡大個子命令隊員采取密捕方式，將相對分散的老太婆及攙扶女子悄悄捉對兒擒獲。

　　審訊結果令真相大白：12個老太婆及攙扶女子是跟隨在廟會上表演的歌舞藝術團而來。據交代，每逢各地舉辦大型廟會，她們都隨團前往，在觀眾中或在逛廟會群眾中用刀片作案，因其外表極具欺騙性，很難引起懷疑。多年來她們去過無數地方，屢屢得手，從未被人識破。等回到住宿地，她們就把得手的不義之財匯總起來與歌舞團老板共同瓜分。

　　“老太婆里最小的71歲，最大的79歲，可以說偷了一輩子。”胡大個子難忘這一次抓捕。

　　“我們走了不少地方，就在這兒被你們逮著了。”老太婆們對鎮江警方說。

　　狡賊郁悶：

　　他怎么不歇歇，哪怕就一天

　　“我沒歇過一個節假日。”胡大個子說。

　　越到節假日，越是扒手以及閑雜混混猖獗活動的時刻。21年來，胡大個子那股旺盛的奮戰精神從沒有一絲松懈，那種強烈憎恨不法行為的怒氣沒有一刻動搖，那種愿天下無賊的理想和心愿愈加堅定。

　　臨近知天命之年，胡大個子依然像剛入反扒這行時那樣，每天早出晚歸，目光炯炯地行走在鎮江市內的繁華街道上，他和他的反扒隊員們隱身于繁華商店、城市廣場、大型超市、大型會議現場、繁忙公交線路，以及人潮洶涌的長途汽車站和火車站，以高效、高強度的打擊力度向企圖到鎮江尋機的各路扒手昭示———別想在這個城市有任何機會。

　　“胡大個子升官沒有，還在街面上整天跑嗎？”

　　“胡大個子今天休息嗎？他怎么不歇歇，哪怕就一天呢？”

　　“鎮江有個胡大個子，別讓他碰上你，你玩不了他。”

　　“只要鎮江胡大個子在，你就別去！”

　　這些話語，全是那些遠遠“趴”著的同伙，發到在鎮江落網扒手手機上的短信。

　　21年里栽在鎮江胡大個子手里的扒手、盜賊多達5000多人。如果讓這些人集中在廣場上，那可是“黑壓壓”好大一片。

　　不論拎包的、割包的、掏包的，也不論走車的、擠人堆兒的、瞄飯館的、鉆會議的，到鎮江想下手的賊偷們如果到鎮江當地“拜碼頭”，就會聽說胡大個子的厲害。賊有賊的傳名，“胡大個子”在賊偷們的嘴里和心里，是一個威震八方的綽號。

　　一天，胡大個子走在街上，迎面過來一個中年男子，戴著眼鏡，東北口音，與胡大個子有了如下對話：

　　“你是當警察的我知道，如果我現在給你一大筆錢，你我都會犯法，法律上的事我懂。只要明天你把辭職書拿給我看，我給你開錢。”

　　“你打算給我多少錢？”

　　“36萬元1年，連給3年，一年一付。”

　　“為什么找我？”

　　“你是最不講理的警察，從早到晚，從頭年年三十到第二年大年初一，我們什么時候都能看到你。我走過城市也不少，哪有這么上班的警察，不給人任何機會！”

　　“你開價太少，這錢數要是一個月給3萬英鎊倒可以考慮。”

　　“是英鎊能有多少錢？”

　　“往低點說吧，眼下1英鎊折12元人民幣，自己算算是多少。”

　　“……我還真給不起了。”

　　陌生中年男子走開時悻悻丟下一句話：“你真是油鹽不進。”

　　隊友欽佩：

　　他天生就是塊抓賊的料

　　胡大個子悉心向隊員傳授辨賊技能、擒賊功夫，而多年來反扒隊員對這位大隊長一直敬佩有加。隊員們覺得，“他天生就是塊抓賊的料”。

　　———霧霾天氣，車子疾駛在寬闊公路上，就聽胡大個子連聲喊“慢”，說路邊有個扒手，隊員們詫異，“路面都看不大清，咋就識出路邊扒手？”下車，跟蹤嫌疑人上了公交車，果然擒獲3名扒手。

　　———晴天麗日，城市廣場上悠閑人群中，坐在石凳上的仨小子興高采烈地舉著牛奶“干杯”，被十幾米外的胡大個子瞄中。一小子拎起腳邊袋子起身找僻靜處查看“戰果”，另外兩人擠入商場人群再尋機會。當他倆拎著一女式坤包狂奔時，被事先布控好的反扒隊員逮個正著。

　　———中學舉辦運動會，高檔自行車成排擺放在操場外，4個青年女子從便道上談笑而過，胡大個子與坐在車里巡查的反扒隊員打賭，說那4個女子是偷車賊，隊員不信。果然，她們相繼用工具在十幾秒里打開一輛輛高檔自行車的車鎖，若無其事地先后騎車離開，直至被跟蹤而來的反扒隊員一一擒獲。

　　“賊琢磨人，我琢磨賊。”胡大個子說。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賊眼敗露賊心，識賊先識眼。眼神流動，轉瞬瞥過，越是老賊，眼神越是隱蔽老辣。胡雪林的過人之處，就在于幾十年擒賊練就了一雙鷹隼銳眼，賊之窺查觀望、抵近目標、下手獲物、得手脫逃，他都了然于心。

　　“案子好像就等著他來破似的。”反扒隊員說。

　　鎮江市舉辦金秋經貿洽談會，海外、國內客商云集。剪彩儀式剛剛結束不久，一名港商發現自己存有重要信息資料的高檔手機不見了。他焦急萬分地與香港總部聯系，鎖定手機中所有可能泄露的商業秘密，并通報會議主辦者和警方。事隔不久，說是有人拾到那部高檔手機歸還給他，滿頭是汗的港商連聲感謝。

　　原來，那手機被胡大個子“拾到”。

　　胡大個子正在會場附近執勤，忙了一早上剛在小館里端碗面吃，就望見門外一男子匆匆走過，邊走邊回頭。

　　胡大個子撂下面碗追上那人，低聲說：“把東西給我看看。”

　　那男子沒搭腔，又聽到一句“把東西給我看看又不要緊”。聽著這口氣像同行，男子掏出了手機，卻被胡大個子擒拿銬住。一問，果然，手機是從洽談會上竊來的。

　　胡大個子：

　　幾百塊錢可能就是老百姓的“命”

　　有過恨不能抓盡鎮江扒手的懊惱，有過抓扒手的過度勞碌和困惑，更有過傳入耳中的不屑、嫉妒、謾罵、威脅，胡大個子每天照樣早出晚歸，照樣或步行或乘公交車或騎著他那破自行車巡行查賊。

　　胡大個子年近半百，大小是個分局副局長，還用得著天天站街巡查嗎？

　　“20多年啦，慣啦。”

　　胡雪林不上街心里不踏實，逮不到賊就心生煩惱。擒賊最多那年，他一人逮了600多個。眼看著賊越逮越少，從一年600多人減到300多人、200多人，去年變成幾十人，胡大個子調整目標，把精力轉向打擊街面盜車、販賣假幣等刑事犯罪，連他自己都承認：誰跟他干算是倒霉，苦吃大了，累受大了，比別人勞碌而待遇無增。

　　胡雪林不嫌苦不嫌累不怕危險不受誘惑，哪來的那么大勁頭？

　　要說胡大個子當警察純屬“半道出家”，16歲從江蘇泰興鄉下來到鎮江城里，頂替在集體企業當技師的父親。當過工人，開過小旅館、小飯館，還當過小煙商，他記憶深處始終存留著那個令他矢志不渝地要當反扒警察的情景：

　　“1988年3月4日，我舉個牌子在長途汽車站招攬住宿客人，就聽有人喊抓小偷，等前邊那人跑到我面前時，我一伸腿絆他個大跤，追他那人拿手銬把人銬去派出所了。

　　“接著，一個老漢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聽旁人說是這個大個子逮到那扒手，老漢撲通跪下，痛哭流涕地訴說那扒手偷走的1400元錢是他從親戚手中湊來給老伴兒治癌的救命錢……”

　　此情此景激發出了這個大個子青年對扒手的憤恨和對當一名反扒警察的憧憬。1989年1月，他作為聯防輔警，以優異的個人擒賊戰績被納入人民警察隊伍，那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事”。

　　“幾十塊錢、幾百塊錢、一部手機，很可能就是老百姓的‘命’。”胡大個子深知丟失錢物對老百姓來說是天大的事。

　　那是一個盛夏酷暑的中午，他飛身撲倒偷盜電動自行車的竊賊，素不相識的旁觀群眾掏錢奔進小賣店，把冰凍礦泉水和各種冷飲塞滿他那破自行車的車筐；

　　那是他正在醫院打點滴時，聞知有戰況拔針沖出，擒獲盜賊后再回到醫院，醫生護士知道他是胡大個子，不讓他支付一分藥費；

　　那是他在連續7天追蹤專門鉸盜中老年婦女金項鏈的作案團伙之后，腳上磨出3個大大的血泡，疼痛難忍。修腳師傅知道他是胡大個子，說：“我要是收了你的錢，全鎮江的老百姓都會罵我……”（記者 杜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