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鼠患頻襲,長江黃河源頭地區環境正迅速惡化,生態建設的年均資金缺口將達22.6億元-33.4億元。科研環保滯后,生態退化真相仍不明了。
7月,雨季,沱沱河干枯的河床上一條黃毛狗在奔跑,不見寬廣河面,不見奔騰的河水,大地被烈日灼烤,裸露的河灘將水流分成幾股向東遠去。全長1389.6米的長江源特大橋橫跨河上,橋北是江澤民題詞的“長江源環保紀念碑”,橋南一塊警示牌字跡清晰,上面寫著:“水深危險,嚴禁下河。”
“沱沱河快沒水了。”在沱沱河鎮開餐館20年,馬老板從來沒見過河水這么少。去年暖冬,幾乎無雪,到了今年盛夏,雖然雨水比往年多,但是一落下來就滲入地下,形不成地面水流。“往年水最大的時候,河水可以漫過公路橋啊!”馬老板面帶憂郁,他擔心長江正源沱沱河像不遠處的雅瑪爾河一樣——斷流。
干旱正在高原上蔓延,馬老板的擔憂并非杞人憂天,從可可西里到各拉丹東,從當曲沼澤到巴顏喀拉山,河流一條接一條地干涸,湖泊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冰川退縮,雪線上升,草原變成了荒漠,鼠類不斷擴張自己的領地,連片的沙漠吞噬著大地。最新統計表明,近十年來,青海的濕地水域總面積比上世紀80年代初期下降了21.4%,達68.34萬公頃。素有“中華水塔”之稱的三江源地區的生態環境正迅速惡化,長江黃河之源面臨一場深刻的危機。
“中華水塔”三江源
三江源地區地處青藏高原腹地,平均海拔4200米(一說為4800米)。是長江、黃河、瀾滄江三大河流的發源地,長江水量的25%、黃河水量的49%、瀾滄江水量的15%都來自這一地區,被譽為“中華水塔”。這里是中國面積最大、海拔最高的天然濕地和生物多樣性分布區之一,是我國最主要的水源地和全國生態安全的重要屏障。近年來,這里的生態環境已十分脆弱。
草場退化 鼠類猖獗
水草豐美的景象已成為記憶。鼠類像癌細胞一般在草原上擴散,越演越烈。鼠蟲害困擾著青海全省
屋外,寒風凜冽,鼠兔在啃噬草根;屋內,火爐里燃燒的牛糞噼噼啪啪作響,火光映紅了宏偉的臉龐。“我們不養羊了。”宏偉說,“羊啃草啃得厲害。草場一年不如一年,過去草高過膝蓋,如今不到一指高,周圍原有的十幾戶都搬走了。”在約古宗列放牧20多年,一家人的生活全部依靠草原,小女兒就在10多公里外的“黃河源頭第一小學”念書,宏偉不愿搬走,但他又無法漠視一天天變小的河水,時常為將來的生計發愁。
宏偉的家到源頭騎摩托僅半小時車程,這里地屬青海曲麻萊縣麻多鄉(麻多在藏語中是“黃河上游”之意),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氣候惡劣,人煙稀少,2001年被規劃為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約古宗列濕地保護區”。
夏季,前往源頭的路并不平坦,車子在泥地中艱難行進,緊隨一場大雨的是一場冰雹,再往高處走,蠶豆大的雹子又變成片片雪花,而此時,東部平原地區的居民們正在30多度的高溫中大汗淋漓。從前在這里騎馬草可以打到馬鐙,如今水草豐美的景象已成為記憶,大面積的草場退化成裸地,當地人稱“黑土灘”。成群結隊的藏野驢和野牦牛再難見到,取而代之的是竄來竄去的鼠兔。
鼠類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就像癌細胞一般在草原上擴散,越演越烈,人鼠之間的戰爭一直持續到今天。
黃河源石碑周圍鼠洞遍布,一條溪流宛如白色哈達從洞穴間穿過流下山去,很難相信從這里流淌出的是五千年的文明。
牧民們對這些破壞者恨之入骨,因為它們不僅啃食草根,而且掘洞翻土造穴,優質的草場很快寸草不生。據2004年的統計,整個曲麻萊縣的鼠蟲害面積達到1332萬畝,占土地總面積的18%,平均每畝土地的有效洞口達29.4個。鼠蟲害困擾著青海全省,近15年來平均每年發生面積為545萬公頃,其中成災面積達350萬公頃。約古宗列盆地是鼠害的重災區。
圖桑,魁梧的東巴漢子,據說是麻多鄉最好的司機,每年要開車載人到源頭十多次,他對鼠兔頑強的生命力印象深刻,“滅了又生,生了又滅,滅鼠的規模趕不上它們繁殖的速度”。
至今,曲麻萊縣在滅鼠這一項目上已經花費了1138萬元,但效果并不顯著。天空中的鷹,原野上的狼以及草中的蛇都是鼠的天敵,在大面積使用化學滅鼠藥劑之后,它們的數量大為減少。長江源頭的唐古拉山鄉,人們現在已經看不到站在電線桿上的老鷹,當地人意識到鼠藥的副作用,已經開始轉向采用生物滅鼠——在草場上設置鷹架,但這種方法的成效還有待觀察。
“老鼠們已經上山了!”曲麻萊縣委書記仁青才仁在一次會議上對干部們說。過去,鼠類僅在平地上活動,而今,平地上的草已被吃光了,氣候變暖,山上沒有從前寒冷,它們于是往高處侵襲。
仁青書記一直想尋找更科學更有效的辦法滅鼠,他認為目前的做法造成資源的巨大浪費,比如旱獺的皮毛就很值錢,可以利用這一點調動牧民的積極性,他甚至提出捕活鼠運往廣東,因為那里的人愛吃野生動物。
縣畜牧林業局局長才仁宮保對滅鼠有自己的認識:“治理黑土灘,滅蟲滅鼠,不如人工降雨,關鍵還是缺水。”沼澤草場原來是沒有鼠類的,現在干旱后,也時常發生鼠害。在才仁宮保的記憶中,1996年是雨水最多的一年,那年的鼠害也最小。他分析,“雨水將老鼠淹死了,鼠類繁殖受到抑制”,相反,“越干旱,老鼠越猖獗,土壤鹽堿化越嚴重”。“氣候變暖才是草場退化的主要原因。”他說。
盡管目前對三江源地區生態退化的主因還存在爭議,但一個誰也無法回避的事實是,天氣越來越熱。
“中華水塔”在荒漠化?
氣候變暖使高原冰川消融加快,“這是很危險的信號。”一個個民間組織的志愿者們連續3年冒著生命危險,在長江源頭冰川打樁做標記,測量冰川退縮的準確數據
今年,美國前任副總統戈爾導演的一部關于全球變暖的影片奪得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該片名為《難以忽視的真相》。但當氣候變暖從預言變為現實、科學家們把目光投向南極、北極時,他們卻忽視了“地球第三極”——青藏高原的真相。
近年來,曲麻萊縣居民明顯感到氣候發生了變化,每個月的氣溫都要比1971-2000年的平均值偏高1℃左右。溫度偏高,地面不會長時間積雪,過去在三四月份常常遭遇的雪災,如今很少出現。曲麻萊曾以風大出名,民間流傳“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現在僅在春季吹上十多天。
據曲麻萊氣象局的監測,2006年7月23日,該縣出現了一個極端氣候事件,當日氣溫高達24.9℃。尕才局長在這個冷季長達9個月,年均氣溫僅-2.4℃的縣上工作了21年,從未見過這樣的高溫。接下來的25天,天空中沒有落下一滴雨水,牧草在仲夏提前荒蕪。
40多年來,三江源地區年平均氣溫總體上呈顯著的上升趨勢,累計上升了1.2℃,其中黃河源區升幅最大,上升的速率可達每10年0.42℃。長江源沱沱河鎮居民對氣候變暖也感覺明顯,根據沱沱河氣象站的資料,2001年7月,當地的平均氣溫為9.1℃,而到2006年7月,平均氣溫則升高到10.3℃。天氣熱了起來,人們驚奇地發現,鎮上的姑娘竟然穿起了裙子,此前這一直被認為是夏季平原才有的風景。
青藏高原是這個星球最敏感的一塊皮膚,中國8成以上的冰川盤踞于此,隨著氣溫的逐年升高它們正在快速消失。中科院寒區旱區環境與工程研究所蒲健辰等專家在2004年的一項報告中指出,近百年來,青藏高原的冰川雖然出現過兩次退縮減緩甚至小前進階段,但總過程仍呈明顯退縮趨勢,特別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快速增溫,使高原冰川末端在近幾十年快速退縮。
大胡子楊欣與他創辦的民間環保NGO綠色江河,曾在青藏公路旁建立了赫赫有名的索南達杰自然保護站,目前他們正展開一項官方科研機構未曾想過的工作,在長江源頭冰川打樁做標記,測量冰川退縮的準確數據。就這樣,一個個民間組織的志愿者們冒著生命危險,連續3年到母親河第一滴河水流出的地方立標,想借此呼吁更多的人關注江源地區的生態。
“以我們的實力,只能做5年。”楊欣表示,最后他們將會有一個詳細的報告。
楊欣對長江的關注起源于20年前。1986年6月,全世界球迷正為墨西哥世界杯狂歡,一群中國青年卻在這個時候來到了沱沱河,令他們熱血沸騰的不是馬拉多納的“上帝之手”,而是完成人類歷史上的壯舉——漂流總落差5400多米的長江。這一年,共有3支探險隊到達了長江入海口,10名隊員獻出了生命。
小資情調彌漫的今天,長漂似乎已成為一個過時的符號,與那個理想主義盛行的時代一同走遠。但當年的科考探險為今后的生態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資料,更重要的是這一激進行動引發人們對人與自然關系的反思,使革命年代一貫堅持的征服自然的理念受到質疑。當年的長漂隊員,有多人之后都從大自然的挑戰者變為她的守護人,楊欣就是其中之一。
與昔日的隊友楊欣不同,地質學者楊勇沒有任何組織,他是一名體制外的專業環保人士,但又掛著一個中科院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客座研究員的頭銜。和楊欣一樣感觸甚深的是,楊勇20年后再回到長江源頭冰川時,被正在發生的一切震驚。
楊欣到冰川打樁,每年都會路過距源頭兩公里處的沱沱河,第一年從冰面上過去,第二年車把冰壓塌,第三年徹底沒冰了;而楊勇2006年夏季到達姜古迪如冰川時發現,與20年前的照片對比,冰川退縮了二三百米,而冰舌前端的冰塔林幾乎完全消失。
“冰川消融加快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楊勇認為,不僅長江正源沱沱河,而且南源當曲也主要靠唐古拉山的冰川融水滋養。他預測:照此下去,江源水系的分布格局可能會改變,甚至令源區河流失去補給,導致“中華水塔”走向荒漠,最終形成與可可西里荒漠區、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羅布泊戈壁相連的干旱區和沙漠帶。
[1] [2]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