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西昌出名,不如酒泉耀眼,40年來“她”遺世獨立,完成130余次火箭衛星發射任務,衛星發射成功率100%,創造著一個又一個輝煌
衛星發射基地巡訪
關于太原衛星發射中心,人們不了解的,注定要比他們知道的多。
1988年9月7日,中國第一顆氣象衛星“風云一號”進入太陽同步軌道的消息,讓人們恍然發現,在酒泉、西昌之外,還有一個太原中心。
而此時,太原衛星發射中心已經存在了20年。
又過了20年。當“嫦娥”和“神舟”向世人宣示中國與日俱增的航天力量,西昌和酒泉也因此獲得大眾持續而熱烈的關注。同時,海南文昌發射中心的藍圖高調宣布:航天夢,將進入普通中國人的生活方式。而太原衛星發射中心,卻一如既往,保留著她40年來遺世獨立的氣質。
周末盛會:趕集
“火箭城”藏身黃土高原群山間
早晨,太陽還沒有來得及融化城外的白霜,有一趟老式綠皮列車從太原往北行駛。本地乘客都知道,這每天一趟的列車終點附近有一個衛星發射中心,但他們很少確切地了解,去往那個發射中心,應該在哪一站下車最近。
小站的站臺比寥寥9節車廂的列車更短。衛星發射中心以數字編號的下屬單位,散落在黃土高原的群山深壑之間,寂寥無人的道路、原野和村廓,一個外來的旅客,很難找到那個被稱為“火箭城”的所在。
這里沒有城市,甚至最近的縣城,也在二三十公里外。事實上,“火箭城”是一個過于正式的用語,這里的人們對自己的稱謂是“溝里的”。這里有一間小小的開放貨架的“超市”很受追捧。每逢周日,附近的老鄉會在中心修建的、如同公共汽車起點站一樣的長廊下,擺上蔬菜水果和各色山貨,那就是本地規格最高的集市了。這兩分鐘可以走完的集市,是附近各個部門的“溝里人”可以填滿冰箱的機會,恭逢其盛,連附近村里的少年,都要成群結隊,來來回回走上幾遭。
10月中旬,站崗的警衛已經穿上羊皮里的大衣。但此刻卻是短暫無霜期結束后,酷寒來臨之前最好的時光。沒有春天的漫天沙塵,被吸去熱量的陽光如同泉水般溫潤澄清,天空慷慨地藍。
毛澤東指示,從酒泉搬家
發射塔遙望對面山頂的古烽火臺
“將軍飛虎符,戰士臥龍沙,邊月隨弓影,嚴霜拂劍花。”李白的《送友之嵐州》就是描寫這里。在這內陸深處,卻有著西北邊陲的氣候。春秋很短,半年都是嚴冬。溝里人試圖改善氣候和水土的植樹工作,在最低零下三四十攝氏度的深寒中備受挫折———中心周邊的山梁上,樹苗只來得及留下一排低低的影子,如同郵票的邊緣。
站到中心的發射塔的11層平臺上,正好可以看清對面山頂的古烽火臺,據說那是楊家將的遺址。夕陽眩光中的古老烽燧,長空下線條精確的火箭發射塔,兩個時代的軍事圖騰之間,似乎注定了某種因緣。
1960年代中期,中蘇邊境沖突白熱化。1966年春天,毛澤東作了批示:酒泉衛星發射中心要防止蘇聯來,要逐步搬家。
這處海拔1400米以上、寒冷干燥、群山之中的隱秘地點,被確定為新的發射中心地址。1967年1月,一支隊伍被特裝悶罐車從酒泉的戈壁運往晉西北高原腹地,開始建設新基地。這些中心的先行者穿越的不僅僅是當初的不毛之地,更多的,是一個動亂的年代。因為拒絕呼應“文革”,中心的領導曾經有過政治上的挫折,而后來獲得平反。
這是我國自主設計建設的第一座火箭衛星發射中心。創業者在喝坑水、睡地窖的條件下,1968年12月18日零下36攝氏度的寒冷中,把中國第一代自行設計研制的液體運載火箭送上天空。這次成功,回應了“中國人沒有他國幫助,要想擁有自己的火箭至少需要10年”的惡意譏諷,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評論說:中國從此將擁有一支作戰使用的中遠程運載火箭力量。
某個春節之前,“導彈之父”錢學森來到中心,下達了一個重要的命令。這是我國首次進行某型遠程運載火箭發射試驗。中國“飛越太平洋”遠程運載火箭的成功,從這里起步。中國得以成為世界上第五個具備多種方式發射運載火箭能力的國家。
了解太原衛星發射中心,需要專業度和想象力。譬如,理解為什么悄無聲息的太原中心事實上與酒泉平級。在大國環伺中絕境求存的創業歷程,讓在這里工作的人們有一種特殊的使命感。緘默仿佛與生俱來,即便他們有足夠驕傲的資本,那驕傲也是欲說還休。
衛星發射成功率100%
躋身世界先進航天發射場卻不張揚
1992年3月22日,西昌“澳星”發射現場,在火箭已點火的狀態下,衛星發射緊急中止。看著電視熒幕上靜止不動的火箭下冒出的烈焰,初中生李成的感想是:真壯觀!
那時他沒有想到,9年后,自己會從國防科技大學畢業,成為太原衛星發射中心發射測試站的一員,而他的工作,就是在火箭發射之前,倒計時的數小時中,把“一號指揮”的指令,分解、傳達給本系統的操作手。
在他的上級、“一號指揮”李利群眼里,李成正好趕上了中心的好日子。而1994年畢業的李利群,碰到的正是中國衛星研制和中國商業發射的雙重低谷。
盡管“風云一號”只服役了一個多月,但它讓太原衛星發射中心第一次從幕后匿名狀態現身前臺。那時,冷戰正在走向尾聲,航天產業商業化程度不斷加強,中國航天也從1985年宣布進入國際市場。然而,到了1996年,當年的兩次失利使中國商業衛星發射遭受重創。
太原衛星發射中心在這時候開始她的第一次商業發射———當年炙手可熱的摩托羅拉“銥”星組網發射計劃。發射由中、美、俄三國分擔。在客戶的猶疑中,太原發射中心分6次以“一箭雙星”的方式,成功將12顆“銥”星送入太空。摩托羅拉公司發射服務經理宣布:在三國的組網發射中,中國的發射時間最準、入軌精度最高。
這一系列發射挽回了市場的信心,但1999年中國衛星發射再次遇挫。當年5月美國“炸館”事件后,美國禁止發放美制衛星出口許可,打壓中國參與國際商業發射。
對這個轉折,李利群卻有著正面的感受。“國家重視科研投入了,衛星研制水平提高了,裝備數量上去了。打國產星,我們感覺到一種自豪,這表示國力增強了。去年4顆,今年又4顆,排著隊打,排不過來。”
中心主要承擔太陽同步軌道和極地軌道航天器發射任務,通常氣象衛星、地球資源衛星等會采用這兩種軌道。2000年以后,中心發射了海洋資源勘察衛星、“資源一號”、“探測二號”、“實踐六號”等一系列中國自主產權的衛星產品,雖然不如載人和探月項目那么直指人心,其價值卻成為航天發燒友關注的焦點。
40年來,中心先后完成了130余次火箭衛星發射任務,綜合發射能力發展到每年執行10次以上高密度火箭衛星發射任務,作為具有多射向、多軌道、遠射程和高精度測量能力的試驗中心,已然躋身于世界先進航天發射場。她開創了中國航天史上的20個第一,衛星發射成功率為100%.盡管大部分成績,習以為常地,對外界表達得語焉不詳。
創造輝煌品味寂寞
遠離人群,值守軍人一家與風聲為伴
在一個生存環境極為惡劣,而又沒有足夠社會依托的地方創造這些輝煌,意味著很多人必須在幕后的幕后承擔著不被注意的工作。
在爸爸辛有東的“點號”,長征小學一年級學生慧慧放學后只能見到爸爸媽媽和家里的小哈巴狗。還不到6歲的她,一出生面對的,就是這個多半時間只有三個人的世界。
那些必須遠離中心的觀測、護林、后勤水電工作,枯燥艱苦,但常常需要長時間值守,通常由為中心工作的解放軍某部軍人擔任。對那些只有一兩個人工作的孤獨點號,部隊有一個人性化的安排———夫妻點號,讓經驗豐富、作風踏實的軍人把家人接來,一起值守。
戰士辛有東的值守工作在點號中很典型:每天5點半起床,半小時巡視一次,直到午夜。在點號里的家,有中心配備的電視、健身器,然而在越來越冷的夜晚,小小的平房之外,只有大風撼動楊樹林的響聲。他有一名已經轉業的戰友,孩子在點號長大,現在十幾歲的孩子無法正常和人說話。
中心的烈士陵園,有一塊小小的墓碑,那屬于一個叫張勇的孩子。1979年的一天,母親在住院,而父親忙于技術任務,無暇照顧他,當父親得到通知趕到醫院時,突發惡疾的孩子已經在彌留之際。
如果張勇還在,他已經36歲了。
和中心的很多年輕人一樣,李成有些時候會用GoogleEarth軟件去看自己工作居住的地方———在這個遙感技術已經非常發達的時代,當初中心創建時選擇偏遠山區,似乎已經失去意義。
但他已經習慣了這里的清凈———他不愿意用奉獻之類的詞形容自己和這個地方的關系,因為前輩、同事們都如此生活。甚至中心的元老邵發聲,退休之后仍然留在這個五月飄雪、六月發芽、十月落葉的地方“休養”。他已經在這里度過40個漫長的冬天,加起來有20年那么長。(記者 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