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陜西董偉,河北邢樹斌,湖北佘祥林——一連串的名字的背后,是一個個公民的生命,他們有的死了,有的還僥幸活著。而無論是在世抑或逝者,都一次次地顯露著現行司法制度中的種種缺憾。
幸運的是,我們的司法改革已經再次上路。此次司法改革的目標是“保障在全社會實現公平和正義”。
這無疑是一個神圣的目標,為了實現之,我們已經付出了生命和自由的代價。在以人為本的今日社會,我們必須守住法律這條公平正義的最后防線。
決定佘祥林命運的執法者
當我們重新翻開塵封11年的總共9個案卷,可以大致還原出佘祥林被構罪的全部過程。正是在這一漫長的司法過程中,在一套復雜的司法體系中,以及一群“鐵面”的執法者的合力中,一位清白的公民變成了一個“罪犯”
2005年4月13日,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灑在一片開闊的油菜地上。陽光下一群孩子正在鄉間小道上追趕著一只母雞。
油菜地的盡頭是一堵高墻,里面是湖北省京山縣人民法院,此刻正在進行著一場新的審判。
被告佘祥林,1998年6月,他被該院指控犯有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
這一回,佘祥林沒有戴手銬,沒有穿囚服。但他依舊坐在審判席上,一塊并不醒目的“被告人”的牌子此時與他刻意地保持著一段距離。
庭審持續了100分鐘。
之后,法官宣布原審對佘祥林犯有故意殺人罪的事實不能成立,當庭判其無罪。
佘祥林終于獲得了清白。至此,湖北佘祥林一案暫時劃上了一個句號。
庭審中,佘祥林表情木訥,聲音低沉,夾克衫的領子高高豎起。主審法官與他的一段對話,引起了一片聒噪。
法官:佘祥林,你是什么時候被準許取保候審的。
佘:1994年4月。
法官:你仔細想想,到底是什么時候被準許取保候審的。
佘:是1994年4月,我是清白的……
佘祥林被獲準取保候審的確切時間是:2005年4月1日。但他只記得一句話“1994年4月,我是清白的……”
1994年4月,法官認定佘祥林故意殺人罪成立,佘被判死刑。
之后,這個男人的生活一片陰霾。11年里,相信他有罪的人越來越多,先是警官,后是檢察官,再后來是法官、大法官,甚至義憤填膺的群眾……而相信他無罪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他的母親。
長達11年罪與無罪的辯駁,讓他徹底模糊了其中的過程,逐漸喪失了為自己辯護的能力,他只記得“我是清白的”。
當人們重翻塵封11年的總共9個案卷,可以從已知的事實中大致還原出對佘案審理的全部過程。正是在這一漫長的司法過程中,在一套復雜的司法體系中,以及一群“鐵面”的執法者的合力中,一位清白的公民變成了一個“罪犯”。
京山縣檢察院副檢察長何正平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回首佘案的整個審理程序,幾乎每個環節都是合法的、公正的。但是,“合法、公正”的程序,何以釀成了一件冤案。
涉罪
翻開佘案卷宗,一份來自京山縣雁門口鄉派出所的《報案材料》成為漫長故事的開頭。
“1994年4月11日中午11時,雁門口鄉呂沖村九組窯凹堰水面上發現一具女尸……”
這份報案材料的后面署有一個人的名字:韓有華。
韓有華,佘祥林案專案組組長。時任京山縣公安局副局長,主管刑偵工作。在整個起訴佘祥林的過程中,韓角色關鍵。
無名女尸的出現打破了鄉間原有的平靜。十里八鄉的村民蜂擁而至,迅速圍攏到這里。根據之后形成的《尸檢報告》描述,當時現場已經遭到了嚴重破壞,對尸體辨認造成了困難。
下午2時30分,韓友華帶領縣公安局技偵人員趕到現場。
法醫初步認定,無名女尸系顱腦挫傷至昏迷后溺水死亡,應屬他殺。
韓有華的正式調查尚未展開,一位名叫張年生的男子就找到了他,要求辨認尸體。
張系雁門口鄉臺嶺村八組村民,自稱其妹張在玉于1994年元月20日晚上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張年生同時向專案組反映,張在玉與丈夫關系緊張,時有斗嘴、吵架之事發生,其夫佘祥林有外遇。
這是證明佘有罪的第一份“證據”。
張年生的背后是張在玉的娘家。這家人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佘、張二人會幸福,他們認為,張文化程度高,而佘連小學都沒畢業。加之,佘常年無業,不顧家。他們的這種認定,最終被傳遞到檢方的起訴書中。
張年生隨后辨認了尸體,當即一口咬定無名女尸就是張在玉。
總結法醫鑒定結果,專案組發現死尸與張在玉的特征有11處相同。案情有了重大突破。
下午5時,在無名女尸發現6個小時后,京山縣公安局法醫李甫澤、張少鷹會同縣檢察院法醫李少輝形成了一份《法醫鑒定書》,確認無名女尸就是張在玉。同樣的結論被當天下午7時形成的《張在玉被殺現場勘查筆錄》所證實。
這份報告里保留著佘案從始至終惟一一段關于無名女尸的具體描述。結論是:張在玉系被他人用鈍器打擊頭部至昏迷后又拋入水中溺水死亡。
審訊
順理成章,張在玉的丈夫佘祥林作為重點嫌疑人被鎖定于韓友華的視野。當時,28歲的佘祥林是京山縣公安局原馬店派出所治安巡邏員。
據他回憶,4月12日下午,外面的油菜花開得正旺。來了幾個警察,其中就有韓友華。他們說要跟佘下棋,下到晚上也不讓回家。天黑后,佘就被警車帶走了。
他從警察口里得知了張在玉死亡的消息,當時他要求去辨認尸體,遭到了拒絕。
隨后,警方對他進行了試探性的問話。
佘祥林首先對張在玉的失蹤談了自己先前的看法:一是到河南去學香功了;二是死亡;三是和別人私奔了。
“現在她死了,我也有預感。失蹤后,張在玉的娘家人都認為是我把張謀害了……”當時他說。
對佘的初步傳訊看來沒有絲毫突破,但專案組確信這個人存在重大嫌疑,其理由是:佘祥林有作案時間;有作案的思想基礎;且張在玉失蹤后,佘有反常表現。
在當晚召開的縣公安局黨委會上,專案組提出對佘祥林進行隔離審查。
4月13日,對于佘祥林的正面審訊持續不下。而另一面,警方也在不斷搜集著試圖證明佘祥林有罪的其他證據。
這一天,一個叫徐瑜的人,為警方提供了人證。這個證據,被警方之后認為在證明佘祥林有罪的問題上作用關鍵。
徐瑜稱,一次和佘在一起閑談,談到他老婆失蹤的事情時。佘說,他老婆一般不會走,要走了死都不死在附近……
韓友華認為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線索,據專案組調查,發現無名女尸的地點據佘家路途遙遠,張在玉失蹤當晚,佘還和家人一起尋找,不太可能存有作案時間。他特別將材料中“死都不死在附近”幾個字用紅線標出,這表明,佘很有可能是異地作案拋尸。
警方將證人的證言帶到了對佘的審訊中。本刊至今掌握的事實尚無法證實警方在審訊中采取了刑訊逼供,但經過連日的輪番審訊,佘祥林的身體狀況變得糟糕。
4月14日,警方將重傷的佘祥林帶到330療養院治療,審訊依舊進行。
在這里,佘祥林供述有所松動,他交待了指使好友魏太平將妻子拐走的經過:張在玉生病后,常在家砸東西。有一天我對魏太平說,你把我老婆帶出去。帶出去藏幾天,我借錢再給她治病。魏同意了……
4月15日,無名女尸被發現四天之后,警方對佘祥林的審訊有了重大突破。佘祥林承認:“張在玉是我弄死的。”
隨后,佘祥林交待了第一種作案過程:1994年元月20日晚11點多鐘,佘帶著張在玉來到雁門口紅旗碎石廠一個山坡,用木杠將張打死埋在山溝里。這個說法隨即遭到了警方的否定。他們認為,發現張在玉的尸體地點不對,這個作案過程純屬偽口供。
而另一面,在沉尸現場,警方又找到了新的物證。4月17日,在抽干沉尸水塘里的水后,一個用于沉尸的蛇皮袋子擺在了韓有華的案頭。當時,發現蛇皮袋子里還有4塊石頭,這被認為是佘祥林沉尸的主要罪證。
當晚,對于佘的審訊就圍繞著蛇皮袋子開始了。
問:你提到的蛇皮袋子是誰的?
答:不曉得。
問:殺張在玉的石頭是從哪里來的?
答:是下山的時候撿的,不是從殺人的地方撿的,石頭是長方形的,殺完后就扔了。
問:打人后又怎樣?
答:打完后,我和魏太平兩人將張在玉推到水塘里,不知道是直接在繩子上縛了石頭,還是用蛇皮袋子裝石頭拴上沉尸的。80%是蛇皮袋子裝石頭后拴上沉尸的。
問:你仔細想一下是用什么東西沉尸的?
答:我想起來了,使用蛇皮袋子裝石頭沉底的。
接近天亮的時候,韓有華得到了一份佘祥林親筆書寫的交待材料。
這份看似牢靠的書面材料,隨后被不攻自破。結合之前的調查,警方始終認為佘祥林當晚殺人過程復雜且沉尸路途遙遠,不可能系一人所為。佘的口供中也逐步印證了這種猜測。在之前的兩天里,佘祥林分別還交待了另外兩種與魏太平伙同作案的經過。
但是,最新的調查卻表明,佘作案前后,魏太平曾患有嚴重的胃病,不可能參與作案。
專案組的調查陷入困境,4月20日,在惠廳水庫,專案組組長韓友華親自展開了對佘的審訊。
這一回,審訊取得了重大突破。
佘詳細交待了獨自殺人沉尸的經過。至此,佘先后交待了四種作案經過,警方最終采信了這份口供,并被用在之后檢方的起訴書中。
接下來的幾天,佘的口供逐漸在向警方調查得到的事實靠攏,直至最終定案。
4月22日,在一個下著小雨的晚上,佘帶著韓有華來到拋尸現場,指認了單獨作案的殺人路線以及沉尸手法。當日,京山縣公安局對佘祥林采取拘留。
4月25日,京山縣公安局認定佘的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并提請檢察院對其批準逮捕。
他們的依據是:佘祥林的交待與現場情況及調查訪問的情況一致。佘祥林能順利將辦案人員帶到作案現場。
4月28日,京山縣檢察院對佘祥林實施了逮捕。
定罪
1994年5月,京山縣人民檢察院將佘祥林故意殺人一案移送至湖北省人民檢察院荊州分院起訴。這個案子率先在檢察院內部引起了爭議。當時檢察官們分成兩派,一方認為該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全憑口供認定,不足以采信。而另一方則認為,案情重大,性質惡劣,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但是,內部爭議并沒有讓佘祥林得到澄清的機會。檢方只希望警方補充一些證據:1.殺人現場和殺人工具的有關資料。2.應查清被告人佘祥林所撿蛇皮袋及衣物的來源。3.被告人佘祥林作案時所穿衣服里能否檢出死者的血跡。4.被告人藏衣服的瓜棚和燒毀衣服的材料。
案子重又回到京山縣公安局補充偵查,韓有華感覺到了來自上下的壓力。在外面,這起命案已經成為全縣關注的焦點,張在玉的家人三天兩頭鬧,嚴懲兇手的呼聲越發強烈。有人甚至說,公檢法接受了佘家的賄賂。而在公安局內部,對于佘有罪的認定始終沒有動搖過。專案組的干警們都認為無名女尸案已經破了,對于先前認定的事實,不必推翻。當下需要做的,只是補充一部分證明佘有罪的證據。
1994年8月2日,奮戰百日之后,京山縣公安局出具了補充材料:
1.作案時間距發案時有3月之久,殺人兇器無法尋找。
2.佘祥林拾的蛇皮袋和衣物無法查清。
3.我們對佘祥林作案時所穿衣服檢驗未見血跡。
4.我們對佘祥林燒毀衣服的灰土進行了查找,灰土已清除過,無法取證。1994年9月22日,案子又被遞到荊州市檢察院。雖然公安在補偵中并沒有回答檢方的疑問,也沒有提出新的證據,但這一回,檢察官之間的爭議卻明顯少了,他們站在了公安及民意的一邊。荊州市檢察院將佘祥林以故意殺人罪起訴至荊州市中級法院。
在起訴書中檢方指控:被告人佘祥林因與女青年陳某關系曖昧而與妻子張在玉不和,以致引起其妻精神失常。后見其妻患精神病,佘遂起殺妻另娶之心,于1994年元月21日凌晨2時許,將其妻帶到雁門口鄉呂沖村九組窯凹堤堰邊,用石頭將張砸昏后沉入水中溺死。
鑒于形勢,京山縣律師事務所律師何大林當時為佘作了罪輕辯護。
何大林當庭辯稱:第一,被告人與另一女青年關系曖昧與“殺妻另娶”之間無因果關系;第二,沒有直接證據,證據不足。
當事人向本刊記者回憶,當日的庭審轟動了荊州,民意沸騰。張在玉的家屬要求速判、速決。
在法庭上,面對指認自己有罪的各種證據,被告人佘祥林只辯解道:我沒有殺張在玉。是她自己失足摔下山坡的……
1994年10月13日,荊州法院對佘祥林殺妻一案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佘祥林犯故意殺人罪成立,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母親魂斷救子路
在一系列“堅硬”的“證據”面前,佘祥林逐漸喪失了自救的勇氣。他只是一次次地在被告席上重復著一句話:我沒有殺她。
那時,已很少有人相信佘的話。大約有200人來到了京山市委門前,希望政府盡快嚴懲兇手。
這時候,一位母親走上了上訴的路。她相信自己的兒子沒有殺人,她甚至懷疑那個死掉的人不是兒媳婦張在玉。后來,周圍的人認為她瘋了。
這個“瘋”了的母親不斷地走過周圍的村子,一邊尋訪兒媳婦活著的消息,一邊為這些村里人作著法事。
1995年元旦前后,母親在離家幾十公里遠的天門市石河鎮姚嶺村有了驚人的發現。村支部副書記倪樂平向她證實,前段時間見過一個長得像張在玉的人,當時吃住都在他家里。
倪樂平隨后為她開具了一份證明,這份隨后被稱為“良心證明”的發現,成為最后保住佘祥林性命的關鍵證據。
1995年初,母親帶著申訴狀和“良心證明”來到了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與此同時,新的證據引起了受理佘祥林上訴的湖北高院的注意。高院認為,該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決定發回重審。
1995年1月6日,湖北高院下發《(1995)鄂刑一函字第2號退查函》。其中明確指出該案存在的5大疑點:
1.本案的直接證據僅有被告人佘祥林前后矛盾的、時供時翻的口供,間接證據也不多,且無法構成證據鏈條。僅依據被告人有作案時間、作案動機以及法醫鑒定,不足以定案。
2.被告人佘祥林的有罪供述多達四五種,內容各不相同,在沒有充分證據和理由的前提下,僅擇其一種認定不妥。從案卷材料看,認定嫌疑人魏太平沒有作案時間缺乏證據,魏太平家里地上和墻上血跡無法解釋。
3.本案的兇器沒有找到,僅依被告人佘祥林的口供認定兇器是石頭,依據不足;蛇皮袋的主人未查清,無法印證被告人的口供;被告人佘祥林供述將張在玉換下的衣物放在家中燒毀,既無殘片,又無證人證言佐證,衣物去向不明。
4.張在玉患精神病沒有醫生診斷證明,即使有人證實張患病無出走習慣,這也不能否定張自行出走或跟隨別人的可能性。
5.本案量刑的重要依據是根據被告人佘祥林的交代在沉尸處提取蛇皮袋一個,內裝四塊石頭。但從卷內材料看,是先有蛇皮袋后有口供,并非提取筆錄記載,根據被告人佘祥林的交待提取蛇皮袋及袋內四塊石頭。這一證據的證明力值得研究。
同年5月15日,該案再一次被退回到京山縣公安局補充偵查。案子連續兩次被退回重查,專案組臉上無光。
為此,公安局特別組織專門班子對有關案情重新進行了調查取證。不久之后,專案組又出具了一份《關于佘祥林故意殺人一案的補充偵查報告》。報告依舊圍繞著佘祥林的口供展開,并沒有出具更新的證據。
報告認為:1.佘祥林1994年4月20日的供述與調查取證的情況一致。又能順利將辦案人員帶到現場。結合佘祥林有作案時間、作案動機以及法醫鑒定是足以立案的。
2.被告人佘祥林曾在公安機關工作過,具有一定的反偵查、反審訊能力,是不可能一次性徹底交代清楚的。故有多種供述。
3.作案時間與發案時間有三月之久,兇器無法尋找。
4.張在患病期間只聽佘祥林的話,只有佘才可以將她帶走。
5.佘祥林的母親于1994年12月30日上訪,反映張在玉還活著,并出示了證據。經查,這兩份證據純屬虛假。
由于缺乏足夠的事實依據,在之后的一年多內,對于佘案有罪與無罪的爭論,轉移到了荊州市檢察院與法院之間,并久持不下。
“當時,雙方幾乎站在了對立面。”一位知情者向本刊回憶,檢察院和法院都感覺到案情蹊蹺,但是誰都不能說服對方。檢方始終拿不出更新、更有力的證據,迫于高院壓力荊州中院只有多次拒絕接受檢方起訴。
這期間,堅持上訴的母親,被京山縣公安局認為在為佘祥林開脫罪責,已構成包庇罪,提請檢察院起訴。
在遭受了長達9個月的羈押后,這位母親變得又聾又瞎,不會走路,3個月后郁郁而終。
政法委協調降格處理
1996年12月29日,由于行政區劃的變更,原荊州市人民檢察院將該案卷宗材料郵寄到中共京山縣委政法委員會。
“燙手的山芋傳到政法委這個不具備辦案能力的機關,后果不堪設想。”京山縣政法委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如此形容。
案子進了政法委之后,一系列程序步入了快車道。
1997年5月14日,中共京山縣政法委將此案報請中共荊門市政法委協調。同年10月8日,荊門市政法委在京山縣人民檢察院召開了此案的協調會。會議決定:被告人佘祥林故意殺人一案由京山縣人民檢察院向京山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因省高院《退查函》中提到的8個問題中有3個無法查清,決定對該案降格處理,對佘祥林判處有期徒刑。
1998年3月31日,按照政法委協調會的指示,京山縣人民檢察院對佘祥林提起公訴,指控其構成故意殺人罪。
1998年6月15日,京山縣人民法院判決被告人佘祥林故意殺人罪成立,判處有期徒刑15年,附加剝奪政治權利5年。
此時發生了另一個變化,公安局專案組組長韓友華已被調至京山縣法院擔任副院長。
佘祥林當庭的辯解依舊是:我沒有殺害張在玉。
佘繼續不服上訴。同年9月22日,湖北省荊門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改變命運的拐點
“被害人”張在玉的出現,成為這個故事一大轉折。
2005年,關于佘祥林殺妻案罪與無罪的爭論,早已停歇。佘祥林在獄中掐算著刑滿釋放的日子。所有人也都已相信3995天的囚禁已經換得了這個男人罪責的救贖。
3月28日,一個自稱叫張在玉的女人來到了呂沖村里,她說自己是佘祥林之前的妻子——那個之前一致被認為“死了的人”。
原來被相信并被認定的一切事實都被顛覆了。
2005年3月29日,張在玉“復活”的第二天,荊門市中級人民法院緊急下發《再審決定書》,認定該院此前的裁定在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上確有錯誤,依照《刑事訴訟法》決定:本案由本院另行組成合議庭進行再審。
3月30日,荊門市中級人民法院又作出《刑事裁定書》,稱原審裁定認定佘祥林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適用法律錯誤,裁定撤銷本院(1998)荊刑終字第82號刑事裁定和京山縣人民法院(1998)京刑初字第046號刑事判決,發回京山縣人民法院重新審判。
2005年4月1日,荊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通報《關于發現佘祥林故意殺人一案辦決錯誤以及依法糾錯的有關情況》。
之后,這個顯而易見的“殺妻”冤案,以最快的速度被糾正。
4月13日上午,檢方在法庭上向法官出具了四份證明:張在玉的證言、張在玉女兒及母親的戶籍證明,還有一份張在玉與女兒的DNA鑒定書。
在法官宣判其無罪的那一刻,佘祥林的思緒似乎還停留在11年前那相似一刻。
“是1994年4月,我是清白的……”
4月15日,雁門鄉重又恢復了平靜。陽光打在佘家的院子里,陰影下父親與女兒對坐著,聊得正歡。一隊人進來了,他們是來給佘祥林介紹工作的,同時還將免費為佘提供學習手藝的機會。佘為這些人的突然到訪而感到惶恐、局促,縣上的一位領導打圓場說,一晃11年,你得學會一門手藝養家。
佘祥林手中的煙掉在了地上。
稿件來源:《中國新聞周刊》作者王剛(發自湖北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