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十二月十二日電 題：送別數學大師陳省身
中新社記者 柳俊武 孫志民
今天上午，在數千人的淚光里，一個偉大的學人，靜臥在他生前喜愛的紅掌花叢中。世界數學大師、微分幾何之父、九十三歲的陳省身老人，在低回的哀樂聲中，去追趕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那顆小行星了。
大清王朝土崩瓦解的那年那月，一個東方巨嬰降生在中國南方。他出生在一個沒有皇帝的新時代，也開辟了一個數學的新時代。從南開出發，到葉落南開，陳省身以數學家的精準，在數學的天空畫了一個至美、至純的大圓。
大象無形 大悲若歌
“我要走了，要去數學的圣地希臘報到了。”先生彌留之際的這句話，還在親人耳畔回響。從美國波士頓趕赴南開拜祭父親的陳省身之子陳伯龍說：“父親為人豁達，從不怕死。他最大的優點之一，是比別人看得更深、更高、更遠。當幾何正在下滑時，父親把它發展起來了。他是一位偉大的數學家，更有一雙發現人才的慧眼。”
陳省身曾任教于西南聯合大學、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芝加哥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創建原中央研究院數學所、美國國家數學研究所、南開數學研究所。現在，先生留下了兩座交相輝映的“數學城堡”：一座是南開大學國際數學研究中心，另一座是大洋彼岸美國國家數學研究所的“陳省身樓”。這兩座樓均將于明年投入使用。
陳先生走的當晚，南開新開湖畔燭光點點，三千支蠟燭匯聚在此。學生們搖曳燭光，低唱南開校歌，“渤海之濱、白河之津，巍巍我南開精神”。歌聲此起彼伏，一遍又一遍。
寧園，南開校園一隅的一座簡樸小樓，便是陳先生晚年回國定居的寓所。這里除了先生的臥室和書房外，還設有專門的客房。他要讓這個“幾何之家”的客人，都能吃能住，有更多的時間交流。但客廳里沒有沙發，只有很硬的椅子。先生說過，“坐在很軟的沙發上，容易在一些無用的話題上聊很久。”
近幾年來，楊振寧、林家翹、彭桓武、楊樂、王元、吳文俊都曾被邀請到這個“幾何之家”做客。現在，斯人已逝，寧園臺階上擺著吊唁者送來的菊花。連日來，在陳先生的寓所前，夜夜都有學生低聲合唱《安魂曲》。到今天送別陳先生時，南開圖書館的靈堂前，已有兩萬只白色紙鶴飛舞在樹木之間。
大難近易 大師若仙
浙江故里嘉興的鄉親來了，遍布天涯的桃李來了，海外的舊友同仁來了。追憶的思緒漫過世紀的風煙。陳省身的求學經歷可以用神話來形容：一天小學，中學連跳兩級，十五歲考上大學，一年獲得博士學位。
香港科大校長朱經武說。“在我這個女婿眼里，他是個快樂的老神仙，從不覺得數學是深奧的事，他曾給一位小朋友題字：數學是好玩的事兒。有人問他長壽的秘訣，他說我一不鍛煉，二是吃肥肉。”
他和善、豁達，同時也是一個固執的老人。人們還記得陳省身幽默地說他自己“上中學時，體育不好，百米跑不過女生；學化學做不好實驗，還經常把試管打碎，所以只好學數學。”
二000年始，九十高齡的陳省身開始給本科生上課。中科院院士、物理學家葛墨林教授說：“陳先生認為，好的教授好的科學家就是要給本科生上課。他做了一個榜樣。”好多聽過他課的學生說，陳先生的數學課，讓你明白數學其實是一種由復雜到簡單的美。
現在已經讀研究生的劉銳說，陳先生講課非常認真，患感冒還堅持來，有一次甚至從醫院坐著輪椅回校上課。“聽陳先生的課是一種享受”。
在陳省身先生靈前，南開大學校長侯自新微紅著雙眼說：“他是偉大的科學家，重要的是有一顆不泯的童心。一旦對某個問題感興趣，他總是找年輕人談談。”
大道至簡 大善無敵
在學人眼里，大師的離去，已不僅僅是世紀的學殤。楊振寧曾經說過：“我一生最重要的貢獻是幫助改變了中國人覺得自己不如人的心理。”而陳省身對此深有同感：“我的微薄貢獻是幫助中國人建立了科學的自信心。”
今年十月二十九日，也就是最后一個生日的次日，陳先生公布了他關于的“六維球面”問題的最新研究。這是當今數學界四大數學難題之一。他曾說過，要活到一百歲，把這個問題研究透徹。但現在，這位世界數學老人，只能把這個問題帶到天堂去研究。
在臨終前幾天，老先生還對前來醫院時看望他的南開校長侯自新說，“光有好的數學中心大樓還不行，最重要的是要做好數學。”這可能是老先生留下的最后遺言。
數學家胡國定回憶，南開數學所剛開辦時，只有幾間平房、辦公室也沒有沙發。每次開大會，都得到學校辦公室借沙發。陳先生捐了四輛進口車和獲沃爾夫獎的五萬美元獎金。他要求數學所的每位老師家里都要掛一塊黑板，方便記錄即時的想法。王小麓教授說，“師母過世后，陳先生開始設計自己的墓。他說，墓前一定要有一棵樹，并在樹上掛一塊小黑板。”
今年六月，陳省身將獲得邵逸夫獎的百萬美元獎金，全部捐給南開、法國、意大利和美國的數學研究機構。“他的學問，沒有哪個中國人能做到這個高度。他在世界上的威望，還沒有一個中國人能夠達到。”中國科學院院士、北京大學教授張恭慶在吊唁相交多年的陳先生時說。
“陳先生的人格非常完美。”為他寫傳記的張奠宙說，“他沒有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