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兩岸“三通”由于臺灣當局的人為阻撓,至今無法實現。然而,“三通”之外的另一通——“通婚”卻在海峽間暢行了十余年,并且隨著兩岸交流的日益頻繁而有愈演愈烈之勢。男婚女嫁,你情我愿,本來無可厚非,但兩岸由于長期隔絕,造成了價值取向、經濟差異等種種沖突,橫跨一灣淺淺的海峽,兩岸婚姻卻憑添了許多無奈與苦澀。《臺聲》雜志約請島內作家嚴俊就兩岸婚姻話題撰寫系列文章,內中有眼淚也有歡笑,讀者不妨細細品味。
——沒有在臺灣生活過的人,不會體察到這個社會真正的真實,它還總是在變化著。臺灣有它的活力,而且永遠不缺話題。
“紀錄觀點”是臺灣公共電視臺制作的、臺灣第一個本土紀錄片的常態節目,在國際間屢獲殊榮。它以深度報道的方式,呈現真實的人和事,把小人物的“生命地圖”用人物志形態呈現出來,給人親近、平實和深省的沉思。
“紀錄觀點”推出的《移民新娘三部曲》之三是《大陸新娘在臺灣》。前兩部寫的外籍新娘,多是越、泰等東南亞地區的,這是最后一部。它透過兩位湖北的呂安和上海的張秀葉兩個姑娘的婚姻實錄,記述了她們與20萬大陸新娘一樣逃不開的宿命。面對臺灣社會各種層面的紛亂、問題和困境,包括文化適應、傳宗接代、婆媳關系、工作權利、照養老小甚至嚴重的心理調適問題,引人一窺兩岸姻緣更深層面的悲喜。
呂安是幸運的。1998年在上海的臺資企業“吉得堡”集團工作時,和同事外號叫“光光”的莊宗澤相識相戀。2001年結婚。“光光”是“吉得堡”老板的獨生子,算是臺灣通常指的企業家第二代。和企業第二代成婚,也就是當今臺灣社會趨之若鶩的“嫁入豪門”。
老公和整個家族對她都蠻好。呂安很快生了一個女兒,為大家庭增添了溫馨天倫之樂。因為不是透過相親,也不是媒妁之言,而是在兩岸婚姻中不多見的自由戀愛,也的確是“從此王子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來到臺灣,從粉領職場到全職少奶奶的跨度,讓她一下子茫茫然地很失焦、失我,婚姻和家庭生活甜蜜和樂的呂安,在百無聊賴優渥養尊的生活之外,她還想要一些什么?
之前的呂安,日子就過得很好,做姑娘的時候,生活起點就高,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嫁到臺灣來。跟那些一心鉆營遍地黃金的“哈臺族”不同,她想在現在的生活之外,還希望要有的,是那些自己曾經擁有過的東西。但是現實是存在的,她沒有理由拒絕這些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為了丈夫、女兒、這個她的“城堡”,她開始學習融入這個全新的天地,學習走進臺灣。來臺灣不到兩年的呂安,對大家族中的媳婦角色,公婆的疼惜了然于心,家有菲傭,并不用做家事的她,卻學著做臺灣菜,學聽臺語。“我現在也在調適,努力學習臺灣人的做事方式,你要在這邊生活幾十年,你要去融入。”
然而,生活的面向是多元的,華麗的外表下,開始有了她的泥濘和初雪。呂安最重要的心事,是傳宗接代的問題。在獨生子女文化背景長大,原本不太想再生小孩的呂安,現在又懷了身孕,婆婆希望至少要生三個,一定要生男生。呂安很清楚,傳宗接代任務的成敗,對她的將來有深遠的影響。“當初過來臺灣聽講說多生,可是我總認為那只是一個玩笑,以為結婚生子只是夫妻兩人的事,沒想到在臺灣,長輩的壓力會很大。”一定程度工業化的臺灣,在這方面是相當傳統的,這是一種臺灣的生活文化。更何況“光光”是獨子,有事業傳承更有家族傳承的重責大任。
在民間社團上班的張秀葉,原是上海國營企業的員工,1992年33歲時朋友幫忙報紙征婚,和加拿大臺商林守治結婚,生下了一個女兒,10年的婚姻去年正式終結。因為家庭暴力,張秀葉控告林守治傷害罪,林守治反控張秀葉不履行夫妻義務。當初未婚的她和結過一次婚、有兩個小孩的他,也曾纏綿悱惻情書一片片。婚前,她單純的職場生活,公司——家庭兩點一線上班下班。婚后,他也善盡責力照顧女兒和她,賺錢打拼為這個家。和天下男女一樣,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婚姻的陰霾會因它自身的種種形式呈現。不景氣的大蕭條,生意失敗,各自立場無法抒解各自的壓力,愛情不再是在月光下散步,生存是第一要件,開門還是要那七件事。你來我往的壞口氣,常常是多個美好家庭情緒的最初出口。郁卒、固執、偏激、多少的不甘愿、第一次動粗之后的一發不可收拾……
父母自上海來看婚殤中的女兒,家境小康的爸媽,心疼女兒的婚姻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當初女兒嫁去臺灣,是為了一段感情,為了一個男人,一個家庭,也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如今都拿到身份證了,外孫女也這么大了,女兒女婿卻變成了敵人,沒有進過上海派出所的女兒,不斷在臺灣的法院出出進進。4年沒有回過上海看爸媽,為了要打工養女兒,做個盡責的單親媽媽,張秀葉開始認命了。失真的人生中,什么樣的日子還是要“過”啊。她說,“因為沒有深入了解對方的為人,和一頭撞進一個和你生長完全不同,完全不了解的社會,雖然每個社會都有富跟貧,都有好跟壞,我們就是那個最底層那個最壞的,當然越走越辛苦、越走越累。”
她還要堅強走下去,婚姻失敗了,“這方面不好,但其它的方面學到了。我沒有結婚,不能體會到這一點,我結了婚以后,才會體會到這一點了。”
她學到了別人沒有的那些東西。
編導蔡崇隆先生縱觀“大陸新娘現象”精辟剖析:“這批在資本主義扭曲發展下被邊緣化的新移民及配偶,縱然多半來自工農階級或社會底層,其出身與追求的目標與臺灣先民并無不同,為何兩者的形象有天差地別的建構?這種社會歧視的根源是什么?”他還高瞻一個更深層面的提問,“絕大多數的東南亞與大陸新娘只能以臺灣為歸宿,她們教養的正是臺灣的未來公民,鄙視或排斥東南亞、大陸新娘及其家庭,對日漸懂事的新生代將產生什么潛在效應?對臺灣社會又將產生何種負面影響?”是該有人發問了。
片頭片尾蒼涼的訴說,令人動容:
人的世界有很多界線/自然的界線/和人為的界線/在臺灣和大陸之間/表面上相似的兩個地方/存在著許多復雜的界線/有一群大陸女人/想要跨越這些界線/婚姻就是她們的通關密語/在一場又一場/慘烈無聲的跨界行動中/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敗了/也有的人消失了/同樣的民族/卻有不同的文化/同樣的女人/卻有不同的遭遇/……
原文載于《臺聲》2003.12 作者:嚴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