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越來越難做,走的人也越來越多。”說這番話的時候,老趙(化名)正在籌備他的新事業——遠在外省的某處礦產項目。而僅在一年前,老趙正在為他的老本行——山寨手機業焦慮地忙碌著。
在過去三年中,老趙可謂賺得盆滿缽滿。他一向認為自己是一個有著敏銳商業嗅覺的老板,但這也是他及其山寨軍團的共同特質——業內人士對此的另一種闡釋叫“投機”。
到2009年,伴隨著手機行業利潤的下滑,越來越多山寨老板選擇離開,老趙也是其中之一。在建國的第60個年頭,改革開放剛過三十載。
老趙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可惜”,在資本的逐利性驅動下,礦業也許有著更好的前景。“撈一把走人”是老趙這樣的“山寨人”的共同思維,這也形成了近些年深圳山寨產業的特質——據不完全統計,深圳“山寨”從業者達百萬以上——這是一個龐大、略帶灰色卻蘊藏潛力的產業群體,何去何從?這正是深圳業界擔憂所在。
“緊貼市場的山寨企業,如何有效地完成自身的產業升級?”在深圳市社科院院長樂正看來,這不僅是山寨企業自身需要思考的問題,也是深圳產業升級轉型的大命題:“如何把山寨產業初期的市場優勢,轉化后續的技術驅動力,從而保持產業的可持續發展。”
山寨企業、品牌企業和政府監管部門,三方的角力,將是關鍵。
華為的樣本意義
“所謂山寨產業,并不是近兩年才有的。”樂正認為,緊貼市場需求,快速地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充分的商業競爭”是山寨產業初期的共性特征。
在為數不少的業內人士看來,作為深圳本土企業標桿的華為,其早期的成長,也無異于一條“山寨路徑”。
與北京中關村由政府主導的模式相比,地處南方邊陲的深圳,被認為是市場自由選擇資源配置的樣本模式。
以深圳標志性民營企業華為為例,事實上,華為的早期成長史,與當今的“山寨路徑”有著頗多相似。
公開資料顯示,1988年創立的華為,最早是一家生產用戶交換機(PBX)的香港公司的銷售代理,并無自主研發。
華為創立的一個產業背景是,1987年,在當時國內普遍歧視私營經濟的背景下,深圳市在國內率先出臺鼓勵科技人員走出去,興辦科技企業的規定,并出臺相關措施鼓勵科技人員以技術入股方式創業。
這直接刺激了深圳第一批草根創業潮。據1986-1993年出任深圳市委書記的李灝向本報記者回憶,深圳發展史上有個奇特的“1988”現象——目前深圳最具影響力的高科技企業都草創于這一年,如華為、中興。九十年代初期創立的研祥、邁瑞等一批科技型企業也均受此政策影響頗深。
“華為面對的是一個已然充分競爭的市場。”深圳一位電信行業學者認為,華為當初面對的市場環境,與今天的山寨企業相似:“作為后來者,華為要扮演對既有規則破壞者的角色。”
于是,我們看到在策略上,華為采取“農村包圍城市”,而價格優勢至今都是華為在國際市場摧城拔寨的利器——這些在現在看來無異于“山寨”的打法,最終促成了華為的崛起。
但與一般山寨企業不同的是,在快速完成資本積累的同時,華為迅速轉入自主研發。事實上,華為的轉型,與深圳市發展高科技的政策呈現了步調的一致。
1993年是深圳確立“科技立市”的關鍵年,是年5月,深圳市政府發布了文件,以資金及政策優惠等形式鼓勵企業加速科技成果商品化;6月,再次發布《深圳經濟特區民辦科技企業管理規定》,對內地科技人員來深圳創辦科技企業給予優惠政策。
更為重要的刺激政策,出臺于1998年,是年9月深圳市再次打破了國家規定企業“技術入股”不能超過20%的限制。這讓華為在1998年后大規模實行“全員持股計劃”獲得了法律的支撐,也為更多創新型人才在深圳創業提供了法律保障——直接推動了民營企業完成轉型自主研發的產業升級。
“華為效應”在深圳的草根產業界被迅速放大。邁瑞、研祥、金蝶、好易通等民營高科技企業均通過自我研發道路,成為各自領域的排頭兵。
山寨之都的轉型陣痛
除了政策的驅動外,深圳的民營草根企業的發展,還有著獨特的產業土壤。
毗鄰香港,早期的“三來一補”政策,讓深圳成為承接港商、臺商加工貿易產業轉移的第一個落腳點。其中,尤以電子信息類產品的加工制造業最為突出,這為日后深圳成為全國乃至全球消費類電子產品集散地,創造了產業基礎。
來自原深圳市科技局的統計資料顯示,2008年深圳電子信息產業中的高新技術產品產值達到7839.15億元,占全市高新技術產品產值的比重為90.0%。
從上游原材料供應,到加工集成,再到組裝銷售,在深圳及周邊龍崗、東莞一帶形成了一條完整的電子產品配套產業鏈。深圳資深產業觀察人士潘九堂認為:“深圳電子配套產業鏈的完善,客觀上降低了市場的進入門檻。”
這正是深圳山寨產業得以發展壯大的產業背景。憑借低廉的價格和靈活的運作,山寨企業在市場上表現出比傳統企業更為靈活的競爭力。
“從某種程度上講,山寨產業甚至優化了市場競爭。”潘九堂認為。但在產業的另一面,山寨企業作為既有市場的革命者,在破環了既有市場秩序的同時,卻未能建立新的秩序。
以最新的上網本產業為例,山寨廠商在市場啟動之初進入,快速打壓行業利潤,最終使整個產業陷入低利潤循環的怪圈。
這亦是業界為之焦灼的原因——山寨產業缺少后續技術的持續推進,僅局限在低利潤的成本搏殺。“無論我們廠商之間怎么控成本、拼價格,作為上游的英特爾卻是穩賺不賠。” 深圳一頗具規模的山寨主板廠商高層曾對記者感嘆:“由于缺少技術積累,上游產業我們很難涉足。”
這正是深圳山寨產業升級的瓶頸所在。“資本是逐利性的,投機并沒有什么不妥。”這是近年來,本報記者遍訪深圳山寨企業頗具代表性的回應。對于絕大部分山寨企業來說,并無做一家“百年老店”的心態。
但市場波動的風險,顯然讓投機充滿著更大的變數。“山寨江湖”的真實寫照是:“抱著‘撈一把走人’心態的山寨企業,在走人的時候,并不一定真正‘撈到一把’。”
在此背景下,市場處于爆發式增長期,山寨企業便蜂擁而去;一旦市場出現下滑,山寨企業又是率先離場——等待下一次機會,周而復始。
轉型路徑追問
如何讓深圳極具活力的山寨企業,產生出更多的“華為”,成為深圳業界思考的焦點。
“對于山寨企業,不主張一棍子打死。”在深圳市社科院院長樂正看來,山寨企業在初創階段,難免會有一些違規和“打擦邊球”的作法。如何看待和采取發展性的監管態度,是對政府等產業主管部門監管智慧的考驗。
在樂正看來,現有的部分產業政策,予山寨產業的長遠發展并不相符。就以深圳規模最為龐大的山寨手機產業為例,按照既有的監管政策,一款上市手機的送檢,費用要超過上十萬,周期至少在一個月以上。“這對于資金實力相對弱小和市場反應需求極為迅速的山寨企業,都是難以承受的。”樂正說。
為數不少的深圳產業界人士認為,很多現在已然成型的大型民營企業,在創業初期都或多或少存在一個“山寨時期”。
“如何保持山寨產業靈活性的基礎上,引導產業積極良性的發展。監管層應該有更長遠的眼光。”樂正說。
此外,對于有著創新實力和發展潛力的山寨企業,政府應該給予一定的政策幫扶。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是,去年底,中央政府推出4萬億投資規模的振興計劃中,甚少惠及民營企業,山寨企業更是無緣。
在更大的產業層面,培養山寨企業自身的創新活力和內驅動力,是山寨產業升級的關鍵。
同樣是民營企業的華為,在轉入自主研發的同時,很快著手對內部體制進行了大幅革新,《華為基本法》是中國企業最早的企業管理大典;同時華為啟動了中國早年的全員持股計劃,解決了企業創新的根本動力問題。
“這與作為企業領袖任正非的個人魄力有關。”深圳資深產業觀察人士潘九堂對本報記者分析說,對于初創型企業,對研發的投入將階段性的攤薄利潤率:“如何有效的做到短期利益與長期戰略的平衡,企業領袖的力量至關重要。”
在企業家精神普遍缺失的山寨產業界,華為的成長路徑或許不具代表性,但有一定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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