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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被開發商“拿下”的土地,從征地拆遷開始,到成為空地甚至荒蕪閑置,直接卷入其中的至少有被拆遷人、開發商和地方政府三方
“吱呀”,一扇簡易的木頭門在殘垣斷壁間閃開了縫隙,李秀云探出頭。正對面,水泥墻面的鴿子籠里,一個中年男人頓時警覺起來,透過半個墻壁大的窗戶張望。
張望者說,他是專職在這里“看地”的,而這塊地,是“新世界”的。
這是一塊荒地。雜草叢生,樹木成蔭,貓狗流竄。李秀云的家,就在這塊地的西南角。殘破的石灰墻面上,黑色的毛筆字樣清晰可見:“還我產權138間半四合院”。
一人多高的圍墻外面,北京市崇文門外大街車水馬龍。這里原本就是貫穿天壇和故宮之間的龍脈之路,經北京崇文新世界房地產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世界”)1996年投資十幾億進行改造后,由原來的40米拓寬到70米。而崇文門外大街兩側1.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新世界開發建設的公共建筑及住宅小區,已經頗具規模。
新世界的發展勢如破竹,在其開發建設項目所到之處,原住的居民紛紛撤離。但李秀云一家是個例外。在僵持七八年之后,李秀云仍在原地棲身。而新世界和這塊地,在2010年夏天,因名列“閑置土地黑名單”而備受矚目。
一塊地,從征地拆遷開始,到成為空地甚至荒蕪,最后開工建設,直接卷入其中的至少有被拆遷人、開發商和地方政府三方。裹挾在拆遷的洪流中,李秀云一家能夠在自家宅子里住下來,任由野草在四周綠了又枯,枯了再長,這的確算得上奇跡。
但,這會是導致一塊地閑置下來的唯一原因嗎?事實恐怕要復雜許多。比如,李秀云就很清楚,如果人家真要來“搶”的話自己也是沒辦法的,“就像現在他沒拿鏟土機把我埋在里面,那也是人家手下留情了,我還得感恩戴德。”
也許,李秀云需要“感恩戴德”的,還包括對門兒的那個鴿子籠一樣的“門衛室”。隔壁巷子的鄰居也會偶爾戲言,這是李秀云家的專職門衛。李秀云說,只要她家有什么風吹草動,那個專職“看地”的,都會向新世界報告。
那么,在過去的七八年里,這塊地,到底是怎么一點點荒蕪并閑置了下來?
拆遷,越來越難
這塊合同編號為京地出【合】字(2004)第1261號的地塊以閑置之名而曝光,是在2010年8月2日。
公開披露的一份土地閑置名單顯示,截至去年9月30日,全國閑置土地總計達1457宗,閑置面積達9772公頃。這份據說是由國土資源部交予銀監會的名單中,詳細列出了省區市、項目名稱、閑置土地的受讓人、合同編號、合同簽訂時間和約定的開竣工時間等內容。
名單還顯示,新世界這塊地的“土地出讓合同”,簽訂時間是2004年8月31日。在那天之后,所有經營性國有土地使用權轉讓一律要通過招標、拍賣、掛牌方式公開競價,不再協議出讓。
新世界搭上了以“協議出讓”方式低價拿地的末班車。這塊面積為2.8萬平方米的土地,地處崇文區磁器口東南角,在兩廣大街與崇文門外大街的黃金焦點上,距離天安門只有5公里左右。當年的合同價款僅為1680萬元,相當于每平方米的土地,僅賣了600元。
但新世界與這塊地的關系,并非始于2004年8月31日。北京市崇文區人民法院在2003年4月25日出具的一份行政判決書顯示,北京崇文新世界房地產發展有限公司,早在2001年10月就取得了對磁器口地區的拆遷資格。
2002年4月23日,拆遷正式開始。80多戶居民,先后陸續遷出,2003年就只剩下3家。被拆遷戶擔心,拆遷后買不起新房,特別是原先承租公房或者私有住房面積較小的家庭。
在漫長的信訪和訴訟之后,有一家后來被強拆,另外一戶則在2006年談妥搬走了。而李秀云及其丈夫劉鳳池,卻試圖在拆遷中捍衛自家產權。
劉鳳池生于1928年,曾經參加抗美援朝戰爭,并于1954年回鄉轉業,最后的身份是崇文區文化館離休干部。其父劉琦在民國時期置辦房產138間半。崇文區文化文物局證實,在劉鳳池轉業前后,全家靠這一百多間房產維持生活。但其中的120余間房產后來由政府經租出去。
在僅存的磁器口東一巷13號,劉鳳池尚有私房10間半。劉鳳池全家及其親屬之外,還另外住著6戶居民。這些人搬走后,劉鳳池把騰空的房子出租出去。劉鳳池與開發商的談判籌碼是,要回自家138間半房屋祖產。
新世界一度要在騰出的空地上蓋工棚,往里面拉東西,在地上畫圖、釘橛子、撒白粉。“他立架子我就拆他的架子,他弄鐵板我就一塊塊再弄開。”堅持了三天,工棚最終沒能蓋起來。
抗爭在2007年4月曾達到了一個高潮。2007年4月6日,北京崇文新世界房地產發展有限公司告知,崇文區磁器口東一巷13號院內所有出租房屋屬于該公司所有,“現因開工在即,需對上述房屋進行拆除”。20日下午2點左右,那些被劉鳳池夫婦出租的房屋均被拆除。
北京崇文區房屋管理局信訪辦在2007年5月1日給李秀云的答復中稱,這部分房屋已屬危房,存在巨大的安全隱患,考慮到雨季將至,“為了在雨季之前消除危房隱患,新世界房地產發展有限公司于2007年4月20日對上述房屋進行了拆除,這完全是合理合法的正常拆除工作。”并稱,“目前劉鳳池一家的房屋完好無損,仍在此地居住”。
劉鳳池病倒了,并于2008年8月25日去世,遺體至今尚未安葬。“他走了,我就必須得盯著了。”比丈夫小二十多歲的李秀云最大的心事是拆遷賠償。現在“對方”不跟她談多少米合多少錢了,就問“你要多少房”,但“劉鳳池給我留的是祖產,你的多好我不看你的,我就要我自己的”。
不肯搬遷的不僅是李秀云一家。就在她家對面的新生巷里,新一輪的拆遷從2009年8月就開始了,但總共一百來戶的兩棟樓房里,仍有一半沒搬。
周邊的胡同巷子里,暫時還看不出拆遷的跡象,隨處可見的拆遷告示牌上卻寫著完工時間是2008年12月31日。拆遷單位北京崇文新世界房地產發展有限公司顯然沒能如期拆遷,這里的居民都認為,至少在兩三年內還動不了,“這可是金條一樣的地皮啊!”
接近新世界高層的一位內部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磁器口的這塊地的確是拆不動,“如果有一個角沒拆動,整個地就沒法開工建設。”他說,“現在如果政府不管,我們就拆不動了。”
深受拆遷困擾的,不只是新世界一家。國土資源部在8月19日發布的數據顯示,截至5月底,全國共上報閑置土地2815宗,面積16.95萬畝,其中因“毛地出讓拆遷難、調整規劃等政府和客觀原因”造成閑置的占六成以上。
國土資源部國土利用司司長廖永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拆遷難,主要是當年8.31大限以前出讓的毛地(是指在城市舊區范圍內,尚未經過拆遷安置補償等土地開發過程、不具備基本建設條件的土地),越大的城市越多,小城市基本沒有。”但他沒有透露拆遷在其中所占的具體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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