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能借到的書他都很認真地去讀
我六歲那年上了小學,報過名后,高高興興地抱著語文和算術兩本書回家。那時平凹只有五歲,還不到上學的年齡,我剛進大門,看見平凹光著身子在臺階下挖土玩,平凹看見我后很激動地喊:“我還要念書哩!”一年后,平凹也步入了學校。
在四年級后半學期,學校里準備排練一出劇,選演員,其中有一個小角色,只有一句臺詞:“我要我媽。”但這個角色要求做到不怯場,而且動作要逼真大方,在全校三、四年級四個班中選,挑來挑去,最后還是平凹不負眾望。
平凹今天成為著名作家,是因為小時候家境貧寒,從小受到了艱苦耐勞的父輩們的影響,知難而進,不輕言放棄。上學時,平凹雖然人小,但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平凹能吃苦,我們的勞動課幾乎都是到河邊去抬石頭,用來填學校前的大坑。平凹人小,但每次扛的石頭卻不小。
平凹所以能成功,最大的特點是善于思考,對發生的事能分析、琢磨,他身上經常裝一個小本子,碰到新鮮事或是有意思的成語他都要記下來,積少成多,最終成了大文豪。他平時除了拾柴、打豬草外,最重要也是最有興趣的就是看書,凡能借到的書他都很認真地去讀。平凹愛看書這是大家公認的,“兩鼻子流著鼻涕,坐在門檻上,手里拿著書,人經過旁邊他頭都不抬。”
1964年,初中開始報考,我和平凹一起復習功課,一起背一起寫,兩個人都較著勁。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我們錄取通知書雙雙拿到。我們家離要上學的丹鳳縣第二中有七八公里。平凹在全班56名學生中是“雙小”,即個子小,年齡又小,坐在第一排。那時帶的干糧,因為糧食少,饃吃不飽時,就吃紅苕。紅苕吃多了胃酸,很難受。平凹的小說《秦腔》出版后,有一次回老家拍紀錄片,大家餓了,我說去拿些紅苕吃,平凹趕忙搖了搖手說:“還吃紅苕呢,都把胃吃壞了!”
在班里,作文寫得好的就數平凹了。我在班里比較頑皮,愛開玩笑,也喜歡給人起外號,我開始給平凹起了一個外號叫“芥末籽”,芥末籽小卻油多,意指平凹人小卻學習很好,后來又給起了一個外號叫“一撮毛”,因為他的頭發留得長,寫作業時總是有一撮毛擋在眼前。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學校停課,我和平凹只好回家。當年我16歲,平凹15歲,正是長身體、學知識的年齡,但命運把我們推向了另一種狀態。“文革”中,平凹比我多一份更加難以說清的痛苦,他的父親在“文革”中被定為胡宗南的特務,被開除回家。教了半輩子書的文化人,一下子回家當農民,而且還要經常受批斗,每次批斗都要被五花大綁,細麻勒進胳膊肉里,疼痛不堪,而年幼的平凹只有更加賣力地埋頭勞動。
偷著砍樹,聰明的平凹化險為夷
生產隊養了幾十頭牛,草料都是我們這些小伙伴們去割。每次去割草前,我媽和姨(平凹的母親)分別給我和平凹烙一個碗口大的餅子,割完草餓了吃。但我們頂不住饑餓的折磨,在去割草的路上邊走邊吃,還未到割草的地方,餅子就吃完了。平凹背的是一個大口的背籠,比人還高,走起路來只見背籠不見人。
割草時為了完成規定的重量我們經常耍小聰明,比如連草根帶土裝進籠里,叫“就地圍”,或者過河時特意走深水,讓水把草泡濕了,偶爾也在背籠里放石頭。
我們農業隊隊長的兒子叫信用。有一次,我們一幫娃們被派去挖地,大中午天氣很熱,有人建議,說選一個小隊長,專門監督大家勞動,誰選上了就可以不干活。平凹很機靈,大聲說那就選信用,大家也一致通過。信用當了我們的小隊長后,平凹也被特許可以不干活,在大樹下休息。
棣花街靠近河道,1957年的那場大水,淹沒了整個村莊。河水退去后,全大隊組織男女勞動力清理河床,并組織人力開山炸石,重修河壩。可當時最大的石頭要48人抬,石頭在河南邊,要抬到北邊,隊長根據石頭的大小來打工分,并把工分寫在石頭上。大人們抬大的,掙的工分多,我們一幫小家伙咋辦?平凹出主意,咱們把工分改一下,比如2和3都可以改成8。結果就由平凹執筆,為大家混了不少工分。
那個年月是用柴燒的土坑取暖,柴要到二十多公里外的五郎溝去砍。有一次平凹去砍柴,因為沒有表,平凹看著天快亮了,就起來去砍柴了。等砍柴回來時,天才麻麻亮。由此估計,他可能是凌晨兩三點就起床去砍柴了。
南溝在棣花街正南,南溝有镢頭把粗的樹林,南溝的人發現自己家的樹被砍了,比挖了他祖墳還難過、心疼。而一些人為了砍一些燒起來耐實的柴火,總是趁樹林的主人不在時偷著去砍。南溝有一人名叫虎,我叫大大(叔叔),雖說是自家人,但因相距較遠,平日里很少來往,我長得啥模樣他不知道。
有一次,平凹去偷著砍我虎大大家的樹,結果正好被虎大大發現:“誰砍樹!叫你狗日的砍!把背籠鐮刀留下!”
跑已經來不及了,平凹腦子一轉,對我虎大大說:“大大,我是書征。”書征是我原來的名字,我是40歲后才改名叫劉高興的。虎大大愣了一下:“噢,原來是我侄。走,跟我吃了飯再回去。”平凹趕快說:“不吃了,我媽等著我砍的柴燒火做飯呢。”虎大大說:“好,那你趕快回去吧,多裝點柴。”聰明的平凹化險為夷。
有人說平凹吝嗇,即使當了大作家,掙了大錢了還很小氣,作為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齡人,我能理解他的心境,環境造就人。
同在西安城,但已經很少來往
農村里經常有一些招工,但這始終輪不到我和平凹,每次招工,不是隊長的兒子,就是支書的女兒。我們這些沒有關系的人只能去當兵,我連續三年報名當兵,前兩次都沒通過,直到1970年冬天,我才被選上。我當兵的第二年,平凹給我寫信說,他被推薦到西安上了西北大學。
平凹在農村干活的時候,曾有人給他說過媳婦,當時平凹在修水庫,介紹人有意安排在平凹家和那個女子見面。事后,那女子的母親說,平凹個子不高,穿的衣服也不太整齊,最后就沒有消息了。后來我才知道,平凹對那次見面也不太積極,當時平凹暗戀著一起修水庫的一位女子,但后來也沒有能進一步發展。
家里還曾為平凹說來一門親事。有一年過中秋節,平凹的母親讓他去未來的丈人家送節禮,平凹堅持不去,并且和母親說得吵起來,當時平凹正吃著飯,手里端著米湯煮紅薯,一氣之下翻碗摔在了堂屋的地上,提著衣服包包就出門了,當天就到丹鳳。平凹的父親認為平凹大逆不道,非常生氣,叫人守在路邊,把凡是經過的班車都搜查一遍,如果發現平凹就收拾一頓。結果平凹用短大衣把頭包嚴,趴在椅子背上假裝睡覺逃過了被處罰的一劫。
大約十年前,我也來到了西安,以收破爛和賣煤為生。兩年前的一天,平凹突然來到了我的住處,并請我吃了一頓飯,后來又和我在茶館里聊了大半天。直到今年我才知道,他是在以我為原型寫一部長篇小說。那次見面之后,我找過平凹幾次,但都沒有見到他的人。一次他的愛人在家,不認識我,我自我介紹了一下,她立即把我讓進屋里,遞煙倒茶,很是熱情。
第二次去的時候,他的丈母娘和小女兒在家,我說借用孩子的筆給平凹留個言,但那小家伙直喊我拿了她的筆,又哭又鬧,我干脆想算了。最后一次去的時候,我發現平凹家的樓道口,已經安上了鐵門,進門要按了密碼才能進去,我只好望而止步了。(摘自《文化周刊》2007年第43期劉高興文)
[上一頁] [1] [2]